今年的烟火是不是来得早了一天?傅皎童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目光所及尽是远处的花火。几个柠檬黄的光圈在天际散开,又化作更密集的细小羽毛降落。花火绽开的瞬间照亮天上流云,层层金粉装点单调的蓝幕。今年的烟花比往年别致,有鲸鱼形状的,也有荷花颜色的,仔细辨别,似乎还有红艳艳的扶桑。那轮廓很干净,只可惜时间太短,傅皎童不太敢肯定。渐渐地,普通的烟火退散,升空尽是亮眼的黄,一层接一层,一圈接一圈,时而组成皇冠,时而……变成了生日蛋糕的形状。海蓝的函数符号、银白的阿拉伯数字,似乎每一朵花火都有它特定的含义。圈和圈相连,最后一层花火爬空极高,它在傅皎童的眼里绽开,是个银白、海蓝和柠檬黄的小精灵,在最高点挥舞着翅膀,将熄未熄之时又化身光圈,落下来的姿态好似神女的眼泪。别惜何接通了电话,尽管远处已经没有了花火,他说话的声音仍然很慢,他要让傅皎童一句句都听得清晰:“童童,生日快乐。”“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我学得最好的东西在一点点教给你。”“今天因为有点小事情忙,一整天没有跟你说话,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没有陪你,很对不起。”“烟花的寓意都看懂了吗?你如果喜欢,就是原谅我了,这样可以吗?”他没有等来傅皎童的回话,阳台上也不见了傅皎童的身影。电话挂断了,他家的灯却还没熄灭。这是生气了呀?别惜何抿唇,还是打算再给他打一次电话。嘟嘟的忙音听了一会儿,对面没有接起来,但是谁的电话铃声好像越来越近了。一阵脚步声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过道,啪嗒啪嗒,有个人影向他跑过来。傅皎童只穿了一件加绒睡衣,脚上踩着一双有两个兔耳朵的毛毛鞋,也许是猫耳朵也说不定,周围灯不多,别惜何看得不太清晰。他跑着下楼,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香气,直直扑进别惜何怀里。明明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为什么别惜何总是比他更加高大一点呢?傅皎童把别惜何搂得紧紧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无论别惜何怎么哄,他就是不愿意抬头。抬头就要让男朋友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样子了,他可不乐意。“童童生气啦?”他把手放在傅皎童背后,轻拍安抚着闹情绪的小朋友。“谁跟你生气,谁生气我跟谁急。”傅皎童的声音还闷着,隐隐约约染了点哭腔。“好嘛,是我不好。”别惜何只顾着哄,他还没遇到过把对象弄哭的情况,心下也有点慌,手机在怀里震动都没听得见。傅皎童又是委屈又是高兴,在别惜何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才肯抬起头。那双眼睛红得很小兔子似的,跟他的毛毛鞋倒是很般配。“哭什么呀?”“你是不是准备了很久啦?”他拿手背堵着嘴巴,生怕自己看到别惜何的脸会直接掉眼泪。不等别惜何回答,他又自己说起话来:“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有这么一句,别的都不用说了。别惜何松开他搂住自己腰的手,脱下外套兜头盖住傅皎童,把两个人藏进外套里面。内里还残留有别惜何的体温,傅皎童主动仰脸,把自己的唇舌送上,任别惜何索取。他吻得很深,一次次扫过傅皎童的齿列,舌尖不住地相互挑`逗,一方退了,另一方紧紧跟上去。耳边似乎又有花火的响声,他顾不上了,至少在这一刻,他只要傅皎童。傅皎童的粘人程度在亲吻的时候直线升高,一边担心时间太晚回家不安全,一边又舍不得松开别惜何的腰。他真的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仅仅是别人生活里普通的三六五分之一,别惜何竟然能送他一场花火,叫汇演的图案改变,叫看到烟火的人都为之惊叹。他俩藏在背风的角落里,傅皎童仰着头看他,眼神迷离,问:“今天去忙什么了?”这个小孩子,眼里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还要这样问。别惜何在他额上吻一吻,答道:“去做了想让童童高兴的事情。”傅皎童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也不知对这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鞋子没穿好,衣服也没穿几件就敢跑下楼了?”别惜何抬手揉揉傅皎童冻得红红的耳朵,视线顺着他睡衣领口往下滑。“我艺高人胆大,”傅皎童又把头埋进别惜何怀里,明明他也是经常冻手冻脚的人,此刻的怀抱却温暖至极,“要不是不会飞,我都想直接从阳台跳下来了。”“那你要是被蜘蛛咬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笑,说话的时候胸腔一阵阵闷响。“我不,我还年轻,暂时不想承担保护世界的责任。”傅皎童的脑袋在他颈窝拱来拱去,真的跟头小猪似的。黑暗的角落没有别人的视线,两人搂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傅皎童才又催促着别惜何回家。他想把别惜何送到公交站去,但是身上穿得少,别惜何不让他走那么远。他说不过别惜何,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委委屈屈地拉着别惜何的手,说:“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两人道过别,说了“明天见”,这才算是完整了傅皎童来到这个世界上第十八年的第一天。别惜何心情很不错,连公交车晚了几分钟到站都没发觉。大概是时间确实有点晚了,车上都没什么人,别惜何随意挑了个后排座位坐下,掏出手机打算随便刷刷微博。解锁后屏幕亮起来,上面有整整14个未接电话提醒,全部都来自“何钰”。大脑一片空白,别惜何感觉四肢的血液都流到别处去了,心跳得极快。他回拨过去,何钰没有接听,隔两三分钟又打,嘟嘟嘟到忙音都没有人回应。生平第一次,他嫌这路公交车开得太慢了。花城西苑的保安眼见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公交车上下来,一路迈着大步子,刷了卡进了小区更是直接跑了起来,不知是有什么急事。何钰的手机响了很多很多次,但是她都没听到,大大的行李箱摊开躺在房间地板上,里面都是何钰在家闲置了很久的漂亮衣裙。主人无心收拾,它们也一团糟地堆在箱子里,远远看去倒像个被人遗弃的破布娃娃。一份协议书被何钰攥在手里,倏而,纤细白皙的手指又松开对可怜纸张的桎梏。她坐在桌前,拿起钢笔好几次手都在发抖,她咬紧牙关,签下自己的名字。十来年的夫妻情分在这一刻被她挥刀斩断,多少怨多少恨记在心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比“离婚”两个字更加刺眼的是下方早已签好的“别风廷”。何钰再也不忍心去看,丢开纸笔伏案大哭。别惜何回到家,客厅没有开灯,主卧的灯倒是亮着的。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摆在地上的行李箱,丢了一地的个人物品。他冲进房间里,母亲哭得喘不上气,那双灿星一样的美目含着泪水,红得不成样子。别惜何的名字起得好,她还怀着宝宝的时候就定下来了,是别风廷取的,他说男孩女孩都能叫,惜何惜何,就是他别风廷珍惜、爱惜、疼惜她何钰。当初人人都说金玉良姻,宝石大亨配科研才女,还得了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哪一样都让她的亲戚朋友眼红了好多年。何钰起身离桌,紧紧拥住慌了神的别惜何。他从桌子上扯过来几张餐巾纸给母亲擦眼泪,可是无论怎么擦都止不住。别惜何余光瞥见被丢到角落的离婚协议,内心狠狠一震,眼睛也涌上酸意。那个晚上何钰哭了很久,颠三倒四说着话。她说,惜何,你要好好生活。她还说,惜何,你要珍惜眼前人。她在人前是那样体面要强,离开都不要儿子相送。别惜何记得自己蹲下来帮她叠衣服,很多做工非常精致的衣服都落了灰,她太久太久没机会穿上这些裙子,太久没有被人放在心上疼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