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悔初醒来看见皇帝坐在自己病榻前,长吸一口气,绵延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又猛地晕过去,这一晕,五六天过去了。
还好醒来的那一瞬间已经交代了最重要的事情——宜安公主是大越派来的细作。他本以为执着于这段恋情会不舍得将她的身份暴露出来,可当自己在生死关头,最牵动自己的还是国家安危。
因为儿女私情,他在漠北那一战疏忽大意,害得本朝伤亡惨重,自己也坠马被俘。大越元帅念他指挥战事能力卓显,本是世上不可多得的人才,有纳贤策反之心,想叫他吐露布兵机要,可他自认罪责重大,万死不足抵罪,怎能不知悔改还要一错再错?硬是被关在暗牢中受尽了折磨,甚至被敌军下了摧毁意志的剧毒,他还是半死不活地挺了过来。
至于他是怎么稀里糊涂回到京师的,又是如何被辆马车抛在城门口,具体过程他不知道,但他大概也能猜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宜安公主救了他。
认识她那么久,印象里她一直都是个弱女子,寄人篱下,明珠蒙尘,身为弃妃之女,好不容易被父皇认了回去,马上又被送到异国和亲,空有尊贵之身却未能安享荣华富贵,命运可谓波折不公。加上她容貌伶俐娇妍,骨骼清奇瘦削,分明是柔弱之相,却眼含坚忍不甘,很容易让男人对她充满同情心,苏悔初未曾亲近女色,总以为女人勾引男人的形式不过是秦楼楚馆外的妖娆勾挑,却不曾料想还有这样直抵人心的高明手段。
她最后救了他,或许也是因为此前被他的真情所动,可他身负重伤也源于她的背叛。苏悔初已经无从考虑情情爱爱那些事情了,从前他执着地想要娶她,不惜违逆赵挽的旨意,不过是他心思单纯又急于求成,无法在短时间里边做出权衡多方的谋划。简单的人没办法一下子叫自己想出十全十美的法子,但有自己一贯的强硬作风,逼自己取舍,逼自己斩断,宜安公主,她只能成为自己的回忆了。
在他病重的这段时间里,赵挽和心腹大臣们日夜拟定作战策略,任命新的将领,又将计就计趁乱反击,打了北蛮子一个措手不及,在漠北狠狠扳回一局。
“朕料想此次进攻可以突破这一带的防线,像钉子一样直入心脏,再用声东击西之法,给大越狠命一击。”赵挽用朱砂在地图上勾了个圈,目光炽烈。虽然苏悔初还在疗养时期,可赵挽却不能轻易放过他,还是会时常过来与他讨论战事。
提到大越,苏悔初脸色黯了黯,只是看着赵挽的朱笔,却不欲讲话。
于是赵挽笑道:“我若是你,定然是极盼着攻下大越,将宜安押送回朝强占入府,她负你一次,叫她永生服侍你左右,岂不痛快?”
苏悔初无声笑了,说:“倒是个不错的好主意。”话刚落下,又轻轻说,“她到底还是身不由己。”
帝王总该是霸道的,就像赵挽对待宁思沅,她费尽千辛万苦从他手下逃走,可还是被他捉了回来锁在深宫,人是被拿捏住了,儿子也给他生了,可是她的心,又在哪里呢?
其实认识宁思沅也不过一年多,可总感觉是相识很久很久,他从前唤过的“三嫂”,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谈了些朝堂之事,赵挽又对苏悔初说:“再过几日,是春晖的满月宴,念你大病未愈,朕准你的车马入宫。”
春晖是宁思沅亲生儿子的乳名,赵挽给起的,让儿子一直记得他母亲生他的不易。都说皇家母以子贵,到这里恐怕得说子以母贵了。
苏悔初想他自认是戴罪之身,不便出席这样的筵席,便推脱起来:“臣病体牵连,恐犯了三皇子的好日子。”
“是思沅的意思,还是进宫吧。”
赵挽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应承下来,皱了皱眉头,问道:“大皇子的满月宴好像没怎么办过?”小门小户偏爱哪个孩子也就罢了,可这皇家可是受着世人瞩目,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实在是招人耳目啊!
“战事紧迫。”
“二皇子的满月宴好像也没怎么办过?”
“战事逼急。”
“可是三皇子的满月宴有点隆重……”
“战事大捷。”
苏悔初:“……”
“你的顾虑朕自然是明白,不需多言,朕自会平息抱怨。”赵挽递了个眼神给汤总管,叫他出去,坐在椅子上抚了抚膝上衣摆,示意苏悔初向门外看去。
只见汤总管走了进来,身后站着绰绰约约四道风景,皆是柳腰桃面,仪容不俗,每一个都相当拿得出手,便是放在后宫里也是很具备妖媚惑主的资本。
“皇兄,您这是……”苏悔初哭笑不得,他从来都不是留恋美色之人啊,赵挽跟他玩了十多年,不应该不了解他。
“朕观你榻前皆是男仆,侍奉汤药虽是尽心却不细致,这四人都是宫里嬷嬷耐心调‖教过的,定会不遗余力侍候你。”他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字里行间都透着对人的亲切与关怀,可眼里却含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揶揄。
君王赏赐不可推。苏悔初无奈地转了转眸子,向赵挽道了谢,眼神若有若无地向那四位女子扫去,突然在最边上一角凌厉起来。
那女子低敛着眉眼,小心翼翼,极尽乖顺模样,不认识的人完全相信她此刻的做低伏小是发自肺腑,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懂,她此刻可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矜娇与喜悦。
何况苏悔初这个饱受她多年锲而不舍的困扰的可怜人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拦他马车问他为何不喜欢她,想要当他面撞死明志的红衣少女——刘萤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