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闻言低叹一声,外头梧桐树叶迎风招展,云卷风舒,秋天要来了。揉了揉发酸发涩胳膊肘,无力垂下,终于认清楚一个现实,自己这腕子往后是好不成了。
“二姑娘找到她亲爹了?”
斜躺着层层锦被,顾老太太撑起拐杖勉强起身,并不去瞧宋妈妈大惊失色的面容,强撑身子骨来到床边,叶黄草枯,此时的青州,怕是早就寒潮迎门,早有谋划的妇人,该为家人做冬天的衣裳。
“她爹让她来顾府迷惑我,窃取老爷政务,惑乱我顾家!”
顾老太太说罢转身,龙头拐杖击地巨响聩耳。宋妈妈瑟瑟双膝跪地。老太太仁慈久了,她也就忘了老太太孤肩膀撑起顾家,岂是寻常人物所能比拟。
老爷寒门出身,到如今在朝廷里谁不称一句大学士,更别提他们姑娘入主后宫,承恩侯的名号可不是白白来的。
“替我换了衣裳,我去外头和老爷说话。”
顾老太太招手让宋妈妈上前,挥退那些个小丫头殷勤服侍,她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唯独在两件事上放纵了些。一个是容许哥哥遗孤进门,乃至后面惹出儿子儿媳离心的大事。再来便是顾知花,怜惜她似我儿,年幼不知生父是谁,可这份怜惜到后来,却化成一把匕首插向顾家。
她愧对黄泉地下的夫君,也对不起兢兢业业在朝堂上为民请命的顾苏鄂。
“老太太往前院去了。”
不过半刻钟,消息传遍顾府上下。顾知薇坐在窗前暖踏,正细心勾勒花样子,闻言道了声知道了,便继续低首绣花。
“姑娘,好好的老太太往前头去,可是为了姑娘婚事?”
芍药在一旁和小丫头分线,把手里的线捋好挑出个递给顾知薇,抬头好奇问道。
“祖母为什么缘故,爹爹想必知道。”
顾知薇穿过针鼻儿,低首继续去绣手里的鸳鸯,黑线成团,在娟白布料上黑漆漆鸳鸯回眸,情谊深长。
刚重生回来,她便这样坐在窗前给男人做衣裳,他不喜那些精致图案,便用金银丝线勾勒青竹,暗处不明显,只日头照过,行走间才依稀可辨。
当时揣揣不知后事如何,如今,她将要嫁他为妻。
“我记得早先时候,有个大半年,我曾做了件靛蓝衣裳,可记得收在哪里了?”
“用金银线绣竹子那个?姑娘当时两眼熬的红红,怎么劝也不听。”
芍药记不得了,自家姑娘衣裳箱笼几十个,找一件衣裳便要许久。倒是徐妈妈听见,记得清楚。当即便笑道,
“还是端午时候,姑娘和老太太往庄子里去,回来不知收到那里,想来若是要找,也能找到的。”
顾知薇闻言带两三分怅然之意,意兴阑珊收了手里鸳鸯。曾经熬夜也要去做的东西,没及时送出去,在哪里也找不到了。
察觉到顾知薇怅然若失,徐妈妈低首早有猜测。他们姑娘做事没瞒过身边人,如今想来,那衣裳尺寸可是宋姨娘和老太太好一顿掰扯,还有小红,当初可是被人眯了心智偷了衣裳出去,虽是悔改,可到底也不得重用。
能让姑娘看中的衣裳,记到现在,说明这衣裳与众不同。甚至,徐妈妈压下心底猜测,笑道,
“姑娘别着急。早年宋姨娘拿这衣裳掰扯,回身便让小红收拾了装在箱笼里。姑娘衣裳多,我们记不得是真。只她如今管着姑娘院子里的衣裳用度,定是知道这个。”
小红?顾知薇从脑海里翻出这么个人物,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当时那二门外小厮也不知怎的让她偷衣裳出去。后她把衣裳拿回来便没罚她,原以为早就放了出去,谁知竟然还在府里伺候。
“她倒是样样体贴,姑娘若是不想见她,奴才问了把衣裳翻出来给姑娘就是。”
徐妈妈知道姑娘记不得这些小事,也不等吩咐,起身往外走去。小红在院子里守着历来尽心,因她犯过错,轮值的时候战战兢兢,可若是轮不到她,那也是做些旁的活计,万事尽心,不肯轻易往外头去。
果不其然,外屋檐下,小红正带着小丫头们擦拭家具,因家里东西御制赏赐较多,各个都轻忽不得。小红除了拿软布拂去尘土,也小心殷勤伺候着,唯恐擦掉了漆面损了木材。
招手让她上前,徐妈妈问她,
“你管着姑娘的四季衣裳,可记得咱们姑娘端午回家那些个衣裳收在哪里了在?”
“徐妈妈,都在东间和冬天的衣裳一块儿收着呢。还有件衣裳姑娘怕是不记得,是宋姨娘从咱们院里拿走那件,也浆洗过收在里头。”
小红瞅见徐妈妈招手,忙不迭上前回话。等徐妈妈进屋,这才黯然回去仍旧擦洗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