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很珍惜的一段时光,后来再也没有。后来我作为人类少年辗转于人世,却再没有一个人,容忍我毫无理由地用爪子划开他的衣襟,即使我事后补好,卖萌打滚。我也再不会因为一块甜点心,对指使我干这干那的人心存感激,即使点心和茶的配对我一直很喜欢。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然后倾其所有,真心交付。人与人之间永远有着复杂的纠葛,再也没有这样的单纯。
六月末,我化为人形,扮作小书童,背着书箱,跟着崔郁踏上了去州府赶考的路途。
第5章我所不能理解的
江天一色,舟子摇着船荡起层层的涟漪,船平稳地驶过江面,远远看去就像是粼粼的锦缎上滑过的柳叶。我很好奇船头的小炉子里煮着的茶水,凤凰单纵黄枝香,这种茶有浓郁的栀子花香,是我从前和崔郁在小镇没有见过的。
崔郁在船舱里和另一位赶考的书生钱纾冷聊着诗词书画,钱纾冷的书童阿砚跪坐船头烹茶,我双手抱膝,坐在一旁,认真地看阿砚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阿砚比化形后我的模样大上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很沉稳的年纪,面容微微露出棱角。但是实际上他却很不喜欢我,也讨厌我和崔郁搭他家公子的船。
黄枝香泡出来的味道香气扑鼻,阿砚手脚很快地收拾好茶盏,稳稳端着进了船舱,看也没看我一眼,隐约听见他恭敬询问钱公子的声音,以及钱公子和崔郁的说笑声。我呆呆地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之下,我找舟子要了钓竿,跑到船尾钓鱼玩。
没过多久,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向船尾而来,听清那脚步声似乎是阿砚的,我顿时有些紧张,阿砚不会又要教训我不许钓鱼吧。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阿砚的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我眼尖地发现是两盏茶,散发着幽幽的栀子花香。我绽开笑容,还没说话,阿砚就开了口:&ldo;你倒是呆得很,船行这么快,怎么能钓上鱼?&rdo;我张嘴&ldo;哦&rdo;了一声,然后就问:&ldo;你的茶是要给我的?&rdo;阿砚冷笑道:&ldo;反正这是剩下的,倒了也是白费,自然可以享受享受。&rdo;说着端着托盘走上前,我瞥了一眼轻轻晃动的茶面,笑容满面地表示:&ldo;谢谢阿砚哥哥,你能不能在这里陪我呆一会儿,反正你家公子也在和我家公子聊天,应该不会叫到你的吧?&rdo;
我确实特别无聊,但是阿砚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他看我喝下茶水之后嫌弃地道一声&ldo;牛嚼牡丹&rdo;,然后甩甩袖子:&ldo;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书童就要有书童的样子,随时随地候在公子的身边是应当的。&rdo;我目送他离开,心里默默嘀咕,明明看起来上船之后他家公子就一直不喜欢他跟在身边呢。果然,不出片刻,阿砚又出了船舱,默默地跪坐在船头洗茶具。
我瞟他几眼,转过身自得其乐地又开始盯住钓竿,突然钓竿一沉,我心下一喜,连忙喊阿砚:&ldo;阿砚哥哥,你快来帮忙,我好像钓到鱼了。&rdo;说实话,我还真不会收线,毕竟我还是第一次用钓竿钓鱼呢。
我着急地用手扯鱼线,手被勒得生疼。也就几息的功夫,钓竿被另一双手稳稳地接过去,收线提鱼,一气呵成。一条颇为可观的鱼被甩到甲板上扑腾,我得意地宣布:&ldo;看,阿砚哥哥,是你错了还是我比较厉害?&rdo;阿砚刚刚才从疾行的船行过程中扯上一条鱼,此刻有些气喘,他瞥了一眼鱼,又看了我几眼,神情带着教训的意味:&ldo;这么危险的事情下次我看到了绝不救你。&rdo;说着把鱼抱走了。
当天的晚饭就有一道鲜美的鱼汤。
晚上,崔郁吹灭了灯,走到我的地铺前蹲下来摸摸我的头说:&ldo;变成猫猫,我抱着你睡。&rdo;我看了一眼地铺,果断变成猫,钻进崔郁的怀里,皮毛蹭着他微敞的胸膛,舒服地喵了两声,尾巴一甩一甩地勾着崔郁的手腕。
崔郁搂着我,看着我心满意足的样子,微微笑起来。我们这么靠在一起过了许久,我都快睡着了,只听的船舱外一片寂静,小船些微颠簸着,崔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ldo;钱纾冷的叔叔是礼部侍郎,我似乎应该和他打好关系?&rdo;他逗弄着我,把我弄醒了,我听了他的话,甩了个理所当然的眼神,崔郁又笑了,这次带着一种隐藏的狡猾。我看他打了个哈欠,也埋进他的怀里,软生生地瞄了一小声,一人一猫相互依靠着睡了。
第6章道是无情却有情
崔郁在州府混得如鱼得水。
我坐在门槛上,听隔壁的书童私下里窃窃私语:&ldo;那个崔渺渺倒是会挑主子,听说崔公子前些日子春社游会得了知府大人的青眼,想来必是要高中的。&rdo;
我不以为然地低下头拨弄着手里的草编小猫,那是崔郁留给我玩耍的小玩意。我心想,你们口中光风霁月英俊潇洒的崔公子,其实喜欢织袜子、剪窗花、做手工,还经常抱着他的猫在大街小巷借着试吃的名头吃甜食吃到撑。
不过,他很久没有带我出去了。每日除了苦读,就是打扮得像模像样地出门和那些读书人交游聚会,钱公子很喜欢他,各种意义上的喜欢,他那里还记得还有一只小猫在家里翘首等他回来。
这一日,崔郁从知府府上回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带着醉意。他坐在烛光下,一下一下梳理自己的头发,等梳完了自己,又对我招招手:&ldo;猫儿,你来,我给你顺顺毛。&rdo;我倒也欢喜,化作猫形轻巧地跃至他的膝头。
他带着墨香的手指温柔地揉着我的下巴:&ldo;我托人带回来的点心,你怎么不爱吃?&rdo;我喵呜一声,翻了个身,想起来那些点心。昨天阿砚送过来十几样精美的吃食,我掀开盒盖一看,与从前崔郁买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但我拿起来,咬了两口,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扔回盒子里了。
阿砚皱皱眉头:&ldo;你倒是挑嘴。&rdo;
我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伏在桌子上:&ldo;一个人吃太没意思了。&rdo;我还是喜欢从前从崔郁口中抢来的杏仁酥。
阿砚默不作声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块蜜糖卷:&ldo;我陪你吃。&rdo;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盛情难却之下也吃了一块,然后就请他回去了。阿砚临走之时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句:&ldo;我家公子今天请你家公子去饮酒,怕是不会回来了,你也别等,早点休息吧。&rdo;
又是,去饮酒,和钱公子。
我心下不满,幻化成一只猫,循着崔郁的气味一路跟到一处酒坊。酒坊位置安静,里面装饰典雅,我躲过零星的几个小厮,悄悄靠近崔郁所在之处。
暧昧的灯光从门帘里传出,我蹲在门帘下,看见崔郁和钱公子在亲吻,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钱公子满脸红晕,而崔郁,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动作极其轻柔。
那一刻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嫉妒?不满?愤怒?不,都不对,我笑了笑,只觉得心头有些隐约的情感渐渐出现。山中的前辈曾经说过,精怪若是想要修炼,大抵都要经历这么一遭,等通晓了人类一般的七情六欲之后,再一样一样抛弃,那才算真正的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