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眉头一掀便要骂人,走不动算不得什么,可是弄虚作假却委实过分!还未开口,康熙却招手让弘晖过去,将他的小手放在手心细看,只见白嫩的小手上密密的红色勒痕,还有些许划伤,康熙温言道:“脚破了没?”弘晖可怜兮兮的点头。康熙道:“可知百姓辛苦?”弘晖再次点头,含泪道:“弘晖只做了半日,便受不了了,但是百姓们却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弘晖只是将地里长好的稻穗拾回家,百姓却要耕田、施肥、下种、锄草……辛苦一年才得收割一次……”康熙点头,弘晖到底还小,才只有七岁,能有这般见地已然算是不错了。只听弘晖又道:“听十五叔说,天下种地的,半数都是佃户,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一大半都要交给地主做租子,另一半儿,又要拿许多出来交人头税,完了便是还有剩下的,也舍不得吃,拿去集市上,换了最低等的粗粮。便是这样,也大多不够吃一年的,为了节约粮食,闲的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熬得稀稀的,再加上野菜,如果遇到年成不好,连草根树皮也扒出来吃掉……李绅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弘晖现在知道了,而且也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康熙目中显出讶色来,却听弘晖还在继续道:“阿玛说,百姓都是好的,他们的愿望是如此简单,只是要吃饱穿暖而已。所以,作为上位者,我们的任务,就是让百姓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安定的生活,他们就会拥戴我们,大清的江山就能永固,这是所有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孙都要竭力去做的事情……”康熙听得龙心大悦,将弘晖抱上膝盖,道:“难为你将你阿玛和你十五叔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他们两个都是好的,你也算是有福的,能得他二人一同教导……将来定是大有出息……”弘晖却又道:“可是,弘晖不懂,为什么他们生活的这么辛苦,我们还要问他们要人头税,让他们没有饭吃呢?”康熙温言解释道:“因为朝廷也要用钱,俢堤、赈灾、发饷、打仗,到处都要钱,百姓供养我们,我们才能给百姓安定的生活啊。”弘晖道:“可是他们已经很穷了……有的人很有钱,有的人很穷,为什么不让有钱的人多交一点,没钱的人少交一点?”这话虽然幼稚,但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些,已经殊为不易了。康熙揉着弘晖的头,没有回答,深深望向胤禛:“你这个儿子,委实不错。”……弘晖因明儿还要早起念书,吃了饭胤禛便令人将他送回,康熙却没有一同离去,而是去了书房小坐。书房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胤祯折子的抄本,康熙打开,上面指痕宛然,显然是给人大力捏过的,沉默一会后放下,道:“胤祯说的不错,私盐再这般泛滥下去,只怕日后盐税会一日少过一日……朕决定允了胤祯的请,放权给盐商,让他们对私盐贩子有抄捡拘押的的权力。”贾环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胤禛,见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道:“阿玛,不行!”康熙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为何不行?”贾环如何知道为何不行?只得拿眼去看胤禛,胤禛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禀皇阿玛,扬州盐政,弊病甚多,官商勾结一体,他们所谓的私盐和朝廷所谓的私盐,只怕并不是一回事……”胤禛话未说完,便被康熙打断,道:“老四!这次办差的是老十四,不是你!你身在京城,对扬州的事难道比十四还清楚不成?”胤禛一噎,闭嘴。康熙轻轻敲打桌面,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缓声道:“老四,仔细想想,你要用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并不等胤禛回答,起身向外缓步走去,胤禛和贾环送到门口,康熙临上车前,回身看了胤禛一眼,道:“……老四,你有个好儿子。”胤禛默然。贾环目送康熙马车远去,转向胤禛,道:“四哥。”“嗯?”“我喜欢种地,喜欢种各种我爱吃的东西,我喜欢坐船划水,喜欢做很多好玩的玩意儿……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还能种地,还能划水,还能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胤禛含笑道:“自然是可以的。”“那么,四哥也可以。”胤禛微微一愣。贾环道:“人家说,女儿家的柔情,最能消磨男儿壮志……我虽然长得不高,可也不能算是女人吧?四哥希望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仍然是快快活活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也希望四哥能快快活活的,做四哥想做的事。虽然我喜欢四哥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不喜欢这段时间的四哥,很不喜欢……”“四哥不是说,没人说天下和我不可兼得吗?四哥不是说,走有走的法子,不走又不走的法子吗?既如此,四哥不如想想不走的法子。”胤禛默然良久,苦笑道:“环儿,我本以为……”“我知道,四哥能放下天下的权柄,却放不下对天下的责任,也没有人让四哥放下……四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胤禛并不说话,只是将贾环的头按在怀里,狠狠的一顿揉……第二天一早,胤禛的折子便送到了御前,非是在康熙的御书房,而是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臣胤禛谨奏:盐之一道,朝廷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公者也;今官与商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其私者也。”“……土商随在设肆,各限疆域。不惟此邑之民,不得去彼之邑,即此肆之民,亦不得去彼之肆,豪据垄断……”“漏数万之税非私,而负升斗之盐则治之国典,械之刑狱……”看着胤禛神色冷峻,侃侃而谈,站在一旁的胤祯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铁青——胤禛的这篇折子,分明是在打他的脸。而康熙脸上却看不见任何表情,静静的听他说完,罢了淡淡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胤禛朗声道:“这些私盐巨商,今日敢划地为界,明日就敢占山为王!若不及早彻查整顿,久而久之,我朝盐政废矣!”康熙问道:“你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胤禛微微一顿后,断然道:“此事唯八弟可足胜任!”康熙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这件事,唯有胤禩能做?错,还有胤禛能做,甚至能做的更好,胤禛如今不自荐,却荐胤禩,这是为何?胤禛从来不是偷奸耍滑的人,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又棘手之极,却推到胤禩头上,却又为何?朝中凡是出色一些的皇子,都会时常派去各地办差,只一人例外,只因此人需坐镇京中……康熙的目光落在李德全身上,李德全会意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今册为太子。钦此。”此圣旨一下,不仅满朝文武皆惊,连胤禛都愣在当场:他昨儿才下了决心,便是不能得天下,也要为这天下,为这大清,做点什么。他以为还要下无数功夫来能挽回圣心,却万万想不到,康熙的决断来的如此之快,甚至在他下定决心之前,康熙的圣旨便准备好了……这一切,恍如梦中。便是他从今以后再无子嗣,康熙也愿意选他继承大统?还是康熙只是用他做挡箭牌,给他真正中意的人成长的时间?但是,无论如何,坐在这个位置,他终归能做更多的事……“太子爷,接旨吧?”直到李德全恭敬的声音传来,胤禛才豁然惊醒,抬头望向康熙,却见康熙一双眼也正看着他,似乎对这个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儿子终于被他惊了一次,觉得分外满意。“……儿臣胤禛,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