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一侧接着一个小池塘,绿柳斜抚水面,鱼儿游戏在草影之间。青岚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有人走近了也没在意。
“可是青岚姐姐?”这人轻轻唤她。
京里的人都唤她“沈四小姐”,青岚听着这少见的称呼,回头一看,见是个和中身材,小圆脸大眼睛的姑娘,身后跟着个丫鬟。那姑娘穿一身藕色的杭绸褙子,白绫裙,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些怯意。
青岚觉得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是小女,请问这位是?”
那女孩儿一听这话,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小女姓陈,唤作七娘。姐姐可还记得那年京郊的白云观?姐姐救了小女一回!”
她这么一说,青岚便想起来了。
那年祖父出殡后,她们父女三人返回蓟州。冬日遇到雨,他们就近到白云观避雨。雨刚停没一会,她就出了白云观的后门溜达,竟看见观后的树林边上有几个孩子在推搡一个女孩。那被推搡的女孩瘦得像竹竿似的,倒在地上直哆嗦,身上全是泥。那几个孩子将她围起来,你踢一下屁股,我揪一下头发的,那女孩儿就只会哭,动也不敢动
青岚对眼前的陈七娘笑道:“你瞧着比那时结实了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看来你过得不错。”
陈七娘:“那时我爹刚把我和姨娘从南直隶接回来,我姨娘出身不好,偏偏最得宠,才有了那许多事后来我那几个哥哥姐姐又来找茬,我就用你教我的那几招,谁最凶我就和谁动手。后来她们就只敢跟我爹告状,别的再也不敢了。我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日子也舒坦了。要不是当时遇到姐姐,我连家都不想回了,哪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陈七娘握了握青岚的手,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
二人聊了会家常,青岚才知陈七娘的父亲已经升任太常寺少卿,作为刘大人的门生,她父亲此刻也在前院。陈七娘突然问道:“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问否?”
青岚让她随便问。
陈七娘斟酌了一下:“姐姐可是与顺天府尹徐大人的二公子有过婚约?”
见青岚一愣,七娘忙道:“姐姐别见怪,我是这几日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觉得是有人故意中伤姐姐,所以才想问一问。”
青岚眼前一亮:“只是口头约定的娃娃亲,不过徐家怕是不情愿,所以我只当没这门亲事的。”
七娘唏嘘不已:“竟是真有这么回事。说起来,我们家与徐家也七拐八绕地沾了亲戚,平日里也多有来往。徐家人说,他们在蓟州见过姐姐你,说你”
七娘有些犹豫,青岚让她尽管说。
“说姐姐剽悍无礼,气量狭小,得理不饶人。反正就是,这门亲事实在是委屈了他们,他们是出于道义才没有退亲京城官户家的女眷就那么些人,我估计这事不少人家都听说了。”
青岚气得笑出来:“我早当没这桩事了,从不和旁人提起,谁要他们‘拘于道义’了!”
“那徐家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以为你非要嫁到他们家不可。”
青岚一下子被她点醒,去年因大伯母问起,她是说起过她和徐家的婚约
“这些话你是何时听说的?徐家的女眷今日可来了?”
“来了,徐夫人和徐二的妹妹徐淑来了。我就最近这几日才听说的这事。”
青岚点点头,她来京师已经一年多了,之前风平浪静,偏这些日子突然被人议论。想来她猜得不错。徐家先前是想要退婚的,然而他们回京没几日,父亲就不在了,只余她和弟弟两人孤苦。这种时候即便不退婚,也无人再去主张这婚事,而若是特意写信退婚,反而显得落井下石、背信弃义。所以徐家乐得不提此事。
而大概是因为大伯母一通张罗,让徐家生了误会,以为她还是想嫁进徐家。若是有沈家人故意加深徐家的误会,徐家大概以为她非要嫁进徐家不可了,这才散出去那些话,想让她羞愤之下,彻底与她们断了干系。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到处散播
于女子而言,总绕不过嫁人。若是坏了名声,嫁不得良人,便只能嫁孬汉,困顿一生。难怪沈常樱说她今日连哭都没地方哭,这事要是摊在旁的姑娘身上,恐怕真是要哭死在家里了。
可惜,她沈青岚没有非要嫁人的意思,她若想哭的话,早就哭死在蓟州了,哪还等得到今日。
“七娘,咱们上前面瞧瞧去。”青岚突然站起身。
嫁不嫁人放一边,这个哑巴亏她不能吃。从前她不怎么在意,觉得没人娶她才好,但眼下她是绝不能让这些人如愿的。
七娘一惊:“你不是特地到这躲清静的么?”
“躲清静多没意思,我请你看热闹去!”青岚挽了七娘的胳膊,斗志高昂地出了凉亭。
她们沿着游廊往回走,绕过几块太湖石,见前方是一块平地,其上横贯了一条小径,旁边松散地种了些花草灌木。两个女孩儿坐在石凳上聊天,不远处有丫头垂手候着。别处三三两两的,一些女眷在站着赏花。
七娘一见那石桌旁的女孩儿,忙缩了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