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晏回头看她,“你干嘛也不睡。”
“哎呀你都没睡干嘛让我睡啊!”乔潇抱着她的胳膊,笑眯眯的。
林晏晏抿嘴,也不劝她睡了,懒洋洋地说:“老人们常说,喜鹊来做窝,家里有喜事。你没看张老师瞧见喜鹊多高兴么?你是好心,给它送个窝。它怕是要被吓死,没准就跑了。到时候,你就等着挨骂吧你。”
“可它也没怕褚云啊!怎么我好心送窝就吓死了?”乔潇不服。
“你和褚云能比么?你这个混日子过的考古队员。”
“还真不能比。”乔潇有自知之明,又说:“我今天真的累的够呛,想混日子也混不了。我原本以为,江洋学长平易近人,特别好说话。可没想到他其实也挺严格的,这两天,我们踏查的时候如果不够仔细,他就很凶,我都吓到了。”
“多凶?奶凶?你是心虚吧你?”林晏晏有点不信。
“你后面等着看吧,我也说不清。”乔潇叹了口气,想着又问她,“对了,人多我都不好问你,怎么才几天,所有考古系的同学都知道你和刘淼不对付了?”
“感觉他过于偏执,上次怼王圆箓我们都懒得理他了,他偏还提。踏查就踏查,他又总像个小学生一样跳起来表现,怼这怼那的,太烦了,褚云有耐心,我可没耐心。太丢我们班的脸了,我就没忍住,必须把他摁在地上摩擦。”林晏晏说着,都握起了小拳头。
乔潇点点头,算是理解,刘淼有时候就像个小学生似的,真的一言难尽。
“对了,你刚刚在发什么呆?”乔潇忽然想起来问。
这就真的说来话长了,林晏晏想了想才说:“我觉得,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这种感觉挺复杂的,竟然有那么点……”林晏晏想了想词,“失落?”
说着,她笑了笑,终于看向乔潇,理了理自己的心路历程,慢慢说道:“褚云学长也好,江洋学长也好,甚至是刘淼,对于自己的专业和未来方向都是十分坚定的,可我们不是。通古斯巴西古城遗址这么大,这里埋葬着的故事那么多,我们这么几个人,来挖掘它,需要多少敬畏?这么一想,我们就好像南郭先生啊!晚饭的时候,刘教头在谈李勤先生的事情,我听了挺感慨的。李勤先生终其一生都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上尽心竭力,他在反复地调研过程中,推翻了自己的看法,最终,对夏的定义竟然从确认有,变成了并没有证据说明没有。直到离世,李勤先生也没有找到夏存在的证据,国际学界都只认为,先商文明存在,夏不一定存在。那你说,他这一辈子是真的只做了无用功了么?那考古人所追索的究竟是什么?他会觉得不值么?”
良渚文化的存在验证了先商文明。
因为,良渚大坝后头有明确的社会分工,统筹的管理。良渚人对自然有认识,对社会有应用。所以,良渚是世界公认的文明。
然而,夏口口相传,却没有这个证据。
到后来,李勤先生穷尽一生的研究,在旁人看来,却就像是法律界中的“有罪推论”,或者说,是妄想。
“对啊,考古人,可能就是一辈子都在做无用功啊。”乔潇点头,叹了口气说:“所以我和我爸妈才觉得没意思,就算我们比他们轻松,不用下工地,博物馆人的前路也挺黯淡的。”
“但却有人义无反顾在走。”林晏晏看着她,语重心长,“就因为太难了,我才觉得我们不应该。潇潇,我觉得你父母的意见是错的,如果你真的想转系,真的不喜欢这里,就不要为了所谓的沉没成本留下来。聪明人应该懂得及时止损,给自己止损,也给别人止损,这才够有道德。”
“可是我们已经来了啊。”乔潇拧起眉头,有些不赞同。
“所以,在其位谋其政,即使你想走,在这里的日子里,也要全力以赴啊。”林晏晏笑了笑,不论劝没劝服乔潇,她自己是真的茅塞顿开了。
全力以赴,心中才不会有愧疚。
“让我想想。”乔潇撇撇嘴,扫兴地缩回了被子里。
林晏晏没吭声,又看一眼窗外的月亮,真亮。
踏查是田野考古中最基础的一项工作,也是相对轻松的一项工作。
踏查工作结束,确定发掘北瓮城后,首大考古队开始对北瓮城建坐标系,将北瓮城中的调查区域划分为若干个采集区,再在每个采集区里随机取三个半径为一点五米的圆形区域作为采集点。
同学们人手一个三齿钉耙,抱着编织袋开始分组采集。
男同学大多把耙子扛在了肩上,女学生们可办不到,林晏晏抱着耙子慢慢跟在自己小组后头,见刘淼晃着脑袋抱着耙子走在最前,西游记的旋律在她脑海里真的是连绵不停,恨不得开口唱:“你挑着担,你牵着马……”
刘淼也很贱,走在前头回头对她大喊:“林晏晏你快点啊!别以为你是个女的就能偷懒啊,你看看人家苏琪!”
林晏晏抱着耙子,被他呛的有点生气,粉扑子似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再看着前头遥遥领先的苏琪,又恨自己个子矮,力气小。
好在褚云离她不远,回头安慰了她一句,“不急,还有二十分钟集合,你慢慢走。”
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腰间挂了几个编织袋,明明应该是很狼狈的形象,却一点也不难看,愣是把黄土地走成了模特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