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仪仗既出,行走在道路上的人须得退避,又有礼乐之声,附近居住的达官显贵纷纷出门来探,眼见皇帝脱掉上衣、背负荆条在前,皇后仪仗在后,瞠目结舌之余,忙不迭将这消息告知家主,询问该当如何处置才好。
附近住的都是朝中重臣,听闻消息之后自是大吃一惊。
皇后仪仗所在,朝臣不得骑马,礼部尚书一大把年纪,叫家中健壮仆从背着,一路疾驰追了上去,长跪不起,力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以帝皇之尊负荆请罪于后宫妇人,此闻所未闻之事,朝臣百官不为,更何况您身为天子?”
高祖吩咐左右将他搀扶起来,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朕于皇后过错太甚,理应如此。”
礼部尚书无计可施,只得随从在后,一道往郑国公府去。
苗皇后吩咐人收敛行装准备回宫,此时尚未歇下,听苗万氏匆忙来禀,道是皇帝负荆请罪在外,心头一烫,霎时间泪如雨下:“又何必如此……”
说完,又忙吩咐左右:“为我更衣,出府去迎陛下。”
左右匆忙为她换了皇后翟衣,梳起发髻,来不及加以珠玉发钗点缀,便搀扶着她往府外去。
苗万氏令府中仆从回避,自己则与苗皇后一道出府,等到了郑国公府门口,便听礼乐之声传来,再前迎数步,果然见皇帝赤着上身、背负荆条而来。
苗皇后病中体弱,力不能支,却还是强撑着行了大礼,跪伏于地,哽咽道:“陛下如此隆恩厚谊,臣妾万死不足以报之……”
“夫妻一体,何至于此?”
高祖近前去将她搀起,感慨良多:“皇后如此,才叫朕惭愧难当。”
沿街大臣多数跟从在后,此时默然无声,皇帝便执了苗皇后手,转身面向众臣,正色道:“皇后十五岁为栾家妇,持躬淑惠,恪尽妇德,有相互扶持之恩,风雨同舟之情。朕德薄行陋,耽于酒色,宠爱妾侍,忘恩发妻,实在不该,亏得元宴点拨,方才幡然醒悟,今日负荆请罪,以祈皇后还宫,安朝臣、天下之心。”
苗皇后听罢哽咽不已:“陛下……”
苗襄平听高祖如此言说,眼眶不觉湿了,廖元晏眼见这一幕,也是喉咙发酸,感慨不已。
众臣跪地俯首,齐声赞道:“陛下圣明!”
第7章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高祖往郑国公府里去更衣,事毕之后便与苗皇后一道归宫,高祖骑马在前,苗皇后乘坐皇后凤辇在后,浩浩荡荡往皇城之南的朱雀门去。
秦贵妃出身皖南秦氏,门第显赫,又因为祖父被封在汾阳,所以家中有汾阳郡公的爵位,栾正焕终结乱世之后抵达皇都,为安抚前朝旧臣,仍许其父承袭汾阳郡公的爵位,礼遇如初。
本朝富贵人家都居住在这附近,高祖出宫往郑国公府去接苗皇后回宫,秦家自然有所耳闻,汾阳郡公此前有多张狂得意,现下便有多忐忑不安,满心惴惴的出门张望几眼,又赶忙吩咐人给宫中贵妃送信,叫她心里有个预备。
秦贵妃的母亲秦康氏眉宇间也闪烁着几分郁色,汾阳郡公随从附近朝臣一道跟随在高祖身后往郑国公府去,她皱着眉头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突然间就……”
她的陪嫁嬷嬷李氏眼皮微垂,打发房里仆婢出去之后,才忧虑道:“怕是来者不善。您方才没听说吗,陛下带着皇后仪仗,脱了上衣、负荆请罪,去向皇后致歉,想着接她回宫——这种事奴婢听都没听过啊。”
“我又何曾听闻过?别说是本朝,就算是把前朝和历代诸朝都加上,也没听说过有天子向皇后负荆请罪!”
秦康氏心烦意乱,执起桌案上的孔雀羽扇轻摇两下,心底那股燥热不减反增,嘴角冷冷一瞥,鄙薄道:“毕竟是屠夫出身,不知诗书仪礼,堂堂天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叫史官记下,后世不知会如何取笑!”
末了,又道:“向来以夫为天,以妻为地,为妇之道,最要紧的便是恭顺,皇后不容宫嫔,悍妒在先,使得陛下如此大张旗鼓负荆请罪,朝野非议在后,你差人往冯家、孟家去走一趟,叫他们在边上鼓一鼓风,朝堂上弹劾皇后不贤,不可以母仪天下。”
秦康氏的堂姐嫁入京兆冯氏,堂姐夫冯岩出仕做了言官,而孟家则与秦家有师生之谊,这些世家长期盘踞在京都,声望颇高,又彼此通婚交好,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嬷嬷听得迟疑,低声劝道:“要不要再观望一下?陛下今日如此声势浩大的接皇后回宫,想来心意已决,若是言官们闹的厉害了,怕是会惹得龙颜震怒……”
“怕什么?即便没法子把苗氏拉下皇后之位,咱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秦康氏下颌微抬,目光倨傲,隐含不屑:“咱们这位陛下你还不知道吗,屠夫之后,粗鄙不堪,所以最是敬慕读书人家,看重言官,即便真不高兴了,顶多也就是叱下不录,又不会喊打喊杀。”
说完她将手里边那柄孔雀羽扇丢到桌上,讥诮道:“越是缺什么,就越把什么看的重,这你还不懂吗。”
不知道为什么,李嬷嬷心里边总有种淡淡的不详预感,只是细品秦康氏说的话,倒也实在有理。
主子定了主意,她不敢推诿磨蹭,屈膝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
秦贵妃晨起时便叫人煨了燕窝乳鸽,约莫快到午膳时分了,便遣人往太极殿去请皇帝前来用膳,哪知道左等右等都没人来,反倒是太极殿那儿有之前收买的内侍来送信,说陛下早就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