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了,凤姐指着帘子道:“你瞧瞧,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平儿笑道:“我看着像啊,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这会子还能走?早腿软瘫地上了。”
凤姐道:“那就是他们爷有了贼心,还没下手。赶明儿我可得好好跟尤大嫂子说说。”
尤氏也是难得主理这种大事,上次秦可卿的丧事其实更费事些,但当时主要是凤姐打点,这次因着贾珍、贾蓉等不在家,贾敬死得又意外,事先没个准备的,亏得是京里有爵有职的多在皇陵为上皇送丧,来家里祭拜的人也不如上次多。她本来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几日已经竭尽所能了,幸好也没出什么纰漏。
至于她老娘带来的两个妹子和贾珍、贾琏兄弟的眉来眼去,她一来不敢劝贾珍,二来二姐、三姐也不是她亲生的妹子,她也不好管,三来事多人杂的,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没那个精力去过问,四来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事儿可不是她管好两个妹子,别让她们和爷玩笑逗乐就行了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她这俩妹子是贞洁烈女,难道贾珍就会放手不染指她们了?说到底,这事儿全看贾珍自己,且不说她管不管的了她妹子,她就是把这俩妹子送回家去了,难道贾珍就没法了?
但贾蓉却是觊觎他这俩小姨有些时日了,但有贾珍在前头,他并不敢和尤二姐、三姐等过分调笑,怕他老子一个不高兴,不是打就是骂的。因此把主意打到了贾琏的头上,想道:“两个小姨在家里,我要是同她们玩笑,容易被父亲撞见,不若把她们说给二叔,琏二婶子那样厉害的人物,二叔必不敢将小姨接回家去的,必得在外另寻屋舍,他又是个常外出的,我可不就自在些,去与两位姨母玩乐?”
那贾琏早就听闻了尤氏姐妹之名,一直惦记着,只是无缘得见,这次贾敬停灵在家,他日日与二姐儿、三姐儿朝夕相对,早已混得熟了,百般撩拨,三姐儿对他只淡淡的,倒是二姐,亦仰慕他年轻才俊,同他几番眉目传情,十分有意,只恨人多眼杂,不能互诉衷肠。贾琏又知她们姐妹与贾珍、贾蓉有些“交情”,怕贾珍吃醋,故而十分克制,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觉得稀罕,故而逮了个贾珍不在的机会,只同贾蓉夸他二姨温柔可爱,举止大方,凤姐都不及她的零头。
却是正中贾蓉下怀,当即笑道:“叔叔要是果真喜欢我二姨,我去和老娘说说,给叔叔做媒,把二姨许给叔叔作二房,你说如何?”
贾琏立刻心痒难耐,道:“只怕你老娘不乐意,不是说你二姨已经有了人家了?”
“那原是我老娘还在前一家的时候,那家人定下的,同皇粮庄头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吃了官司败落了,我老娘又嫁了出来,数十年两家音信不通了,我老娘常和我父亲抱怨,想让我父亲帮着把二姨这婚事退了,我父亲也想着要将二姨转聘,不过暂也找不着好人家。既然叔叔想要二姨,令人找着张家,给他十几两银子,他家穷得揭不开锅了,见了银子,还不肯退婚不成?叔叔这样的人品长相,我父亲和我老娘有什么不肯的?”
贾琏听了,果然喜不自胜,次日遇到二姐的时候,便特特地留下了自己的玉佩,过了一会儿,瞧见二姐把玉佩收起来了,心里知她也有意,便安心了些,只等贾蓉那里回话了。
贾蓉便去向贾珍道:“叔叔为着婶子那儿子嗣艰难,想聘二姨做二房,因同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加亲,比别处不知底细的人家说来的放心。二叔自己面薄,央我同父亲说。”
贾珍虽略有不舍,但他这么些年来,多有麻烦贾琏之处,况他们兄弟从来亲厚,贾琏难得开口,他还能拂他面子不成?那凤姐是怎么个霸道人物他是知道的,贾琏必不敢接尤二姐回家去的,在外面另置宅子养二房,难道他就去不得了?倒也不会碍着他与二姐、三姐吃酒逗乐,便笑道:“既然是你二叔要,咱们哪儿能拦着,你去同你老娘
说了,叫她和你二姨商量商量,她们要是肯了,再做定夺。”又说给尤氏听,尤氏深知不妥,国孝家孝两重孝,停妻再娶,二姐还是有人家的,哪个拿出来说能有好果子吃?故苦苦哀求,但贾珍主意已定,吹胡子瞪眼的,只说“琏兄弟什么样的人品,难道配不上你妹妹不成,不是你求着他办事的时候了”,尤氏怕他发火,只能由着他们闹去了。
他们兄弟说妥了,贾蓉便向尤老娘说了这事,尤老娘一向仰仗姑爷过活,有何不愿的?便是那二姐,也早与贾琏有情,素日怨恨当年错许张家,又与姐夫有了不妥,如今贾琏愿意收她,也算终身又靠,含羞带怯地便也应了。贾琏志得意满,因与贾珍商议着二姐和张家退亲的事,忽闻得凤姐回来了,贾蓉当即吓得脸色泛白,还是贾琏道:“既然如此,老太太也该回来了,听说她连日在外奔波,身上闹了不好,我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去,问问她的身子。”
贾珍、贾蓉父子见他不慌不乱的,显然心中已有计较,才放下心来。贾珍便笑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蓉儿也跟着你二叔去请安,就说我和你娘都问老太太的身子。你二叔这待人接物,你也跟着学些,别整天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
贾蓉松了一口气,跟着贾琏出来,只笑道:“婶婶这些年,到底辛劳,还是瞒着她为好。”贾琏道:“还用你说。”叔侄二人便自去荣国府请安。
凤姐因着贾母身上不好,正在她房里服侍着吃药呢,闻得他俩来,笑道:“老太太刚醒,叫他们等会子再进来孝敬。”贾母促狭着推她道:“知道你和琏儿年轻夫妻,这么多时没见了,出去说说话罢,我吃了药就出来。”她便笑道:“我们能有什么话说?老太太的身子要紧,让他们候着。”因鸳鸯等也在推她,她又着实疑心贾琏这几日有没有偷腥,到底还是先洗了手,出来同他们叔侄说话。
贾蓉见了凤姐,笑嘻嘻地同她请安。凤姐冷笑一声:“你也别叫我婶婶,这几天我不在,带你叔叔做了不少好事罢?”
贾琏与凤姐多年夫妻,知道她的脾性,若是真叫她知道了二姐的事儿,早就又哭又闹地吵起来了,现下不过是在诈贾蓉,况这事儿如今也只有贾珍父子和尤老娘知道的,便底气十足地道:“他好心好意地同你请安,你发的哪门子的邪火?”
凤姐细细地打量了他的神色,见他理直气壮的,不似作伪,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贾蓉又凑上来,直说二叔在他家辛苦了,贾敬的丧事全靠他帮忙,等事情办完了,他父亲要请叔叔婶婶吃饭的,求婶婶到时候一定要赏脸。贾母那儿又叫他们进去,才算混过去了。
贾琏叔侄自以为瞒过了凤姐,更加得意洋洋,使人看房子、置首饰,又唤了那张华来,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叫他写了封退婚书。那张华过得十分穷苦,虽心里十分不愿,奈何贾府势大,不敢不从,只能退了亲。贾琏便在宁荣街后面不到二里地的小花枝巷里买定一所房子,把尤老娘和三姐接了进去,他倒是想着不能委屈了二姐,竟也是备了轿子把二姐抬来,拜了天地,命服侍的人也叫二姐“奶奶”,还将自己经年的体己也给了二姐,只说凤姐身子早已不好,只等她一死,就接她回荣府住。二姐听了,更加欢喜,再不肯与姐夫胡闹,贾珍再来时,因二姐不愿,如今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强要她了,三姐又不如她姐姐随和,心里只觉得可惜。
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凤姐自回来后,先是又重新拾起了理家的事,她本就是轻车熟路的,事事有了主意,便先与探春等商议,再一起去回过王夫人。探春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会同嫂子争这些,加上凤姐经验老到,又镇得住下人,她便自觉功成身退,只帮着管管大观园里的琐事。待凤姐忙过了一阵,再看贾琏,却是哪哪儿都是漏洞。别的不消说,贾琏手
头上有多少银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如今见他也没置办什么东西,出手却不如从前阔绰,一看便是有另外用钱的地方,心里怎么会不起疑?况家里的下人们,嘴巴也不算严,又素日里知道她的厉害,不过略骂了骂,便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凤姐素日自喜在家里下人中颇有威严,如今听说贾琏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直气得后仰,平儿吓了一跳,上前来给她抚背顺气,凤姐只抓着平儿的手道:“听见了没有,咱们已经是死人了,不如现在就卷卷铺盖,给人家挪个位子呢!”
平儿不敢答话,只小心应对着。
凤姐气倒在床上,一时哭一时骂的。贾琏这国孝家孝两重孝里偷娶二房,本该是人人唾骂的事儿,但他摆出个“一切为了子嗣着想”的态度来,谁会说他不对?她成日里操劳,累坏自己的身子,图个什么?这些人嘴里口口声声奉承她这个二奶奶,实际上有什么事儿都瞒着她,叫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平儿问:“兴儿那天信誓旦旦地说二爷没出事,要不把他叫来问问?”
凤姐冷哼了一声:“他们是打量我快死了,那边‘奶奶,奶奶’的都叫起来了,哪里能有一句真话呢?索性我此刻就抹脖子死了,干干净净的,皆大欢喜了!”
平儿唬了一跳,忙道:“何必为了那几个人说这种话,别吓着姐儿。”她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凤姐想起巧姐儿来,更是嚎哭不已:“难道女儿就不是他生的了?平日里看也不看一眼,姐儿病了这么多次,他管过一次没有?成天说什么儿子儿子的,林妹妹的父亲官不做得比他大,家底子不比他厚实,也没像他那样成天念叨着绝后啊。她母亲没了,她父亲愣是没续弦,要是搁我们家,我今天闭眼了,明天新奶奶就要揪着你的头发让你跪下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