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有一张和史桩一样消薄憔悴的清俊脸庞,一样的稚气未脱,一样的忧愁淡锁。但是他们的长相气质却截然不同,史桩五官显稚嫩,该锋利的地方偏偏婉转柔和,偏偏内心凌傲出云霄,却总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单纯模样。而他,一双眉眼尚未长开偏已凌厉如刀削斧凿,鼻如悬胆唇似镰钩,然而这么飞扬的皮囊下,却是掩不住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潮意,譬如雨夜行舟,茫然且凄惶。
一个寒泥销白骨,犹似生灵驻;一个安生于天地,已过忘川河。
“阿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朔石斛有些忍不住,上前一步询问。
阿茅与史桩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一个会在另一个身死之后带着香烛清酒前来祭奠?这事编一万个理由也解释不了啊?也难怪曲荃一听消息立刻带金吾卫赶来,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可这件事情,任是曲荃和他朔石斛瞪破了眼珠子,当事人不解释,他们便不知道情由。
“……”
连环血案本就扑朔迷离,曲荃为此极度伤神,前几日又痛失挚友兼得力下属,此案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道旁人不可触碰的鲜血淋漓的伤痕。自史桩陨后,曲荃夜夜宿于金吾卫右街衙中,终夜难合眼。任谁都知道,刑部尚书动用所有人手,资源,为寻真凶已经不惜以命相搏。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此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像一只花了眼的兔子撞在了猎人的□□上。
讽刺?还是愤怒?曲荃已经顾不上了,她现在就想听听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解释今天的事!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阿茅嘴唇蠕动,最后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辛辛苦苦憋的,完全就是一副你问我就答,毫不隐瞒的欠揍样,惹得曲荃垂于两侧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没什么要解释的?”曲荃看了看墓碑上史桩的名讳,怒极反笑,“我与他相识数载,竟不知他还有个哥哥。”
“我不是他的哥哥。”阿茅淡淡否认,转过身去就要重新去倒酒。
“既非亲眷,何须来此祭拜?”曲荃双眼微眯,“莫非你们是旧友?”
阿茅拿起酒壶的手顿了顿,随即将两只酒盏里的酒满上。“逝者如川,曲大人又何必多问。”
“住口!你这臭小子!当时要不是曲大人和朔大人收留你照顾你,你小砸能活到今天吗!”张斐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冲口就吼了他一句。
“阿茅,你既然来此祭奠,说明还念着与史桩的交情。”朔石斛耐着性子上前走到阿茅身边道:“史桩含冤而死,我想你身为友人也不愿坐视不理,既然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那你何不将你所知尽数告诉我们,好让我们一起为史桩洗刷冤情呢?”
“洗刷冤情?”阿茅冷冷一笑,转过脸一双眼睑憋得通红,“你们明知他有冤情,为何先前不救!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又何须在我面前演戏!”
“先前你让我怎么救!”曲荃骤然爆喝出声,怒然振袖锦帛拂风之声响若雷霆,“费尽周章护着你抬着你到头来一问三不知,明明知道有人要掩盖事实我却拿不到可以反驳的证据,所有的东西,金线鱼钩、乱木红痕、白玉发簪、诡异狼影……我得到的全都是零碎的片段,没有关键性的线索这些零碎的片段都会变成他人来攻击我,攻击史桩的利器!”
“我肚子里全都是疑问,全都无法串联!这件案子明眼人都能看清背后操纵的势力不仅仅只有一股,毫无章法逻辑的线索被人往悬崖边上一带,时间压得越来越紧,牵扯进来的人事物越来越多,斗到最后还有谁会在意最初的真相!到了这种时候,你让我能怎么办!被逼到风口浪尖的人,你让我怎么救!”
曲荃越说越气,琥珀似的眼睛霎时间汪了一泓清泉,“到现在你不对我说实情,还对我说这种剜心的话,你当我很好欺负是吗!”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若非除你以外我寻不到第二个知情者,除你以外我走不出第二条路,我一定叫你知道夏台‘夺命司’之名究竟是怎么来的!”
说到此处,她突然眉尖一挑,“不过,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她微微眯起双眼,方才留在眼眶中的晶莹此时闪若海面星芒。“我的朋友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心情再去追逐所谓真相,你既然与他有些交情,那我索性送你一程,黄泉路冷史桩有你作伴,我也放心。”
纤长莹润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微微颤抖的脸颊,轻薄的触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指下肌肤的战栗,以及它主人的恐惧。曲荃看着阿茅明显开始变的惨白的脸颊,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