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荃眯起眼睛,唇瓣扯出一条细缝来回敬她,“谢危将军提醒,不过危将军提醒前也最好看看自己,是否也正在做些什么愚不可及的行为。”
危岳雁扬眉向后仰了一下,“确实,曲大人一语警醒,你我暌违数月突然如此亲密,想来是要被人揣摩去的。”她说着跟着曲荃刚才抬首望天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来抱了个拳,“曲大人慢赏,本将先行一步了。”
曲荃无语的看着她走远,正要动身,踩上上一级玉阶猛地浑身一震。
危岳雁刚才的话语,竞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她们二人本就分道而行,怎的说上两句话就要被人诟病了去?实则不然,危岳雁之意,是她们今次需在朝堂上进行一场唇枪舌战。
一场,殊途同归之战。
然而令曲荃震惊的不仅仅是这一章开头便已奇妙的序曲,入了明堂,拜了君王,当文武百官在金殿上起身站定,手中的笏板一排排握的整齐。原该是她先开口提及的大兴土木,大兴猎捕之事竟是由危岳雁先开了口,一番早已准备好的华丽说辞,冠冕堂皇的背后,是杀鸡取卵一般无利民生社稷的荒谬。
“倘若陛下准允,末将愿以北寒极境中珍禽异兽献与陛下。”
一番言论说毕,朝堂上议论纷纷,惊愕有之,愤怒有之,扼腕有之,欣赏有之,但他们也只是低着头议论纷纷,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的不是,他们或许因为惧怕,或许因为不屑,但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一定会站出来与危岳雁对冲的人。
而此时这个人却浑然没有站出来的自觉,危岳雁将军的宿敌刑部尚书曲荃,此时却垂首持笏立在原地,丝毫不见其动作。
所有人都在为此不解,就连危岳雁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曲荃的说辞抢先了说,可内心却仍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有什么东西仿佛等待了数年,又踌躇了数年,她总是想用手掰开那些埋藏着隐秘的泥土,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但是那些隐秘的芽儿并没有因为阳光雨露而冒出头来,她也不愿意先去刨开泥土一探究竟。她猜测,里面等待着她的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新绿,也有可能泥土拨开的那一瞬,迎面而来的是一条蛰伏多年的毒蛇猛蝎。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龙椅上的御隆帝面对此变,并未置可否,他也与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在危岳雁提出这个提议的同时目光落向了那个与她并排站立,却似被一条楚河界限分隔两岸的绛紫身影。那个身影还未动作,这倒是令他疑惑起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曲荃自己知道,她其实并不是不愿意站出来,也不是为了整危岳雁,而只是因为她在腹诽……疯狂腹诽!
这个傻子!凌雪霁和凌秋泛商议出来的对策,应该是由自己来说这番逆词,她是文官,自然可以举荐同一党派的将领立功,而危岳雁是与功高震主的罪名几乎相邻的武将,这个傻子来说这番话,岂不是自投罗网?天知道自己刚刚在她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就想冲出去,只不过不是说计划好的说辞,而是破口大骂!
但是她终究是不可以破口大骂的,曲荃迈出一步,持笏站定,对高座上的君主躬身行礼。
“微臣以为,将军之提议着实不妥。”
紧接着曲荃就将此举的利弊逐一分析,那原本应该由危岳雁来说的言辞被她含入口中,吐出来的具是明律严章,字字掷地有声。其间危岳雁自然要不屑的与之辩驳几句,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皆是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曲荃震惊于危岳雁的默契相和,危岳雁也震惊于曲荃的思辨如神。
两人立场说辞对换,本就是极为冒险的行事,然而每每危岳雁稍有迟疑,曲荃就从容不迫接上,每当曲荃有片刻失言,危岳雁就顺势扭转方向,拖着对方进入更为顺畅的通途。御隆帝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这两人在朝中分庭抗礼,相辅相抗,本就有自己在后面推波助澜,孰是孰非并不重要,均衡朝中势力,才是应行之策。
等看够了两人面红耳赤的争斗模样,高座上的君主降下旨意,驳回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自恃功高而罔顾民生的不义之议,明刑部尚书曲荃将目前得以知名的珍禽异兽分级别类,三日之内务必颁布新的律令。
百鸟集市上一个少女因怜悯忽生的心愿,就在这一场似真似假算计君心的朝堂争斗之后,成了真。
一众朝臣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当是危将军和曲大人的又一次争斗中,危将军落了败。只有在那一场争斗的海潮中临战于风口浪尖上的那两人方知,这是一场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