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低头不敢分辨,忽听轩辕敬叹道:“太後莫要错怪她,唉,这是我们王府结下的一段孽缘,不提也罢。”说完望向素寒烟单薄身影,见他又吃力提了一桶水,心中也不觉一酸,自言自语道:“孽缘啊孽缘。”太後见他们都这般模样,忽然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他就是持儿这次带回来的那个逃跑奸细?”见轩辕敬无言点头,她不由道:“难怪持儿念念不忘,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说完也叹息道:“可惜了,否则倒是一段好姻缘。只是见他连浇个花儿也如此尽心尽力,倒不像那不负责任之人哪。”话音刚落,轩辕持的笑声已然传来道:“太後老祖宗可觉著我们这园子如何?”说完人已从另一边拾级而上。来到面前,顺著太後目光一望,登时身形一滞,愣在了那里。太後见他目光,虽只有一瞬,便知他对素寒烟仍是有情,更是觉得可叹,轩辕持回过头,问红颜道:“你没告诉过他今日太後驾到,不许乱跑吗?”红颜道:“我是打发了人挨屋告诉的,想必他那里偏僻,竟致忘了,其实也没甚麽。”说话间,只见又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进了园子,低声对素寒烟说了几句,他诧异向这边看了一眼,忙提起木桶离去。轩辕持一直看著他走的没了影子,方回过头陪太後说笑,只是脸上全无适才欢悦。说著话便已到了晌午,太後用过午膳,又绕著花园走了一圈,便径自回宫去了。轩辕持这里得了空闲,这才忙问红颜道:“这些日子我忙,但不知给他的活计干得怎样?”红颜笑道:“据我看来,比先前人干得还好呢,说到这里,不由得人不佩服,我尝闻人说宠辱不惊,究竟也没见谁能做到,谁知这素管家经历了这样大的起落,我每每偷眼望去,竟无丝毫羞窘惭愧,说他淡然如水也不过分。谅来这四个字他是当得上了。”说完见轩辕持脸色忽然阴沈下来,森森道:“我抓他回这里,不是享福的,还宠辱不惊呢。你明日就再找些下贱脏乱粗重活计给他做,我倒要看看他还是不是那幅讨人厌的清高样子。”说完一摔帘子,径自出去。这里碧玉奇怪道:“少爷这阵子脾气怪的很,先前还命不安排那太过粗重活计呢,怎的几天功夫,就变了?”红颜道:“你哪里知道为情所困之人的心思呢?自他回来後,少爷何尝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他那里辗转反复,素管家却平静淡然,心如止水,他哪吞的下这口气呢?虽说到底也是少爷控制不住自己,不关素管家的事,只是此时却到哪里说这个理去?”言罢又叹道:“这就和我当初是一个样子……”说完才知自己怅然之下,竟至失言,忙住口不说,连忙用话岔开道:“你看著吧,素管家以後的日子,怕只是更难过了。”xxxxxxxxxxx王府洗衣房里,素寒烟将最後一件衣服甩干搭在架上,忙倒了水,靠在墙边的马扎上坐了下来,眼望著天上浮云,不由不自禁的吟道:“东门饮酒沽我嘈,心轻万事如鸿毛,醉卧不知红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吟罢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个凡夫俗子,哪里能做到人家那样超凡脱俗境界呢?”算算回来王府已是月余,轩辕持嘴上说的凶狠,其实倒没真给他那些粗重活计,他心里是知情的,既感激,又不免难受,虽面上总作没事人一般,但午夜梦回之时,想起这段感情,也难免泪湿青枕。他是个固执的人,既认定了是自己对不起轩辕持,便只盼著他能及早解脱出去,重寻真爱,却丝毫没想过自己以後的日子该怎麽办。正出神间,忽觉心口绞痛起来,他“哎哟”呻吟一声,忙握住胸前衣服,一时间只觉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而下,忙攀住了墙壁,却早已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他情知旧疾复发,待要张口呼叫,却发不出声音,渐渐的眼前转黑,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晕倒在地上。再说轩辕持,自己在书房里越想越觉烦恼,索性来找素寒烟,走至半路,忽见前面有人行走,他本也不在意,却听那两人言谈竟涉及素寒烟,忙放轻脚步,细听起来。原来这两人是新来的,并不熟悉素寒烟之为人,只见府中人多暗中帮他,不让他干那些脏累活计。他两个原本是当马房的差,听说有个俘虏要来,如何不高兴,正想著这活儿可以脱手了,却见那素寒烟被众人保护的滴水不漏,每日里不过浇花喂鱼,一旦有什麽活分派下来,众人又都忙著做了,他两人如何不妒,因这一天见素寒烟昏倒,几个人将他抬进屋去休息。他两个又不了解实情,越发来了气,因此两人嘀咕道:“说是要给罪受的,我看他比老王爷还受用呢。这样天气,不过洗几件衣服,洗完了就睡觉,最可恨是那管家,不说惩他偷懒,反扶进屋去休息,还好饭好菜的供著,这哪是俘虏,分明是个祖宗来的。”轩辕持将这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只气了个目瞪口呆,暗道我说怎麽他还和从前一样呢,却原来这些下人在暗中帮他,他只道是因素寒烟做管家时,施恩颇多,因此众人皆回护他,既认定了,便不肯去分辨,气冲冲来到内室,厉声将红颜叫了出来。红颜正要歇午觉,闻言连忙披了一件衣服出来,见轩辕持气的眉眼都变了,从没有这样过的,不由也有些慌了,忙问:“怎麽了?下人们有错,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就是了,什麽事值得气成这样?也要爱惜身子才是。”轩辕持也不放脸,一转身坐在那红木的雕花椅里,先不由分说将红颜训斥了一番,说她管家不严,放纵下人等,说的红颜十分委屈,及至明白了原委,方道:“我道是什麽事呢,若说这种事,怕也是有的,素管家得势时,对下人施恩颇多,难保下人们不照顾他,明日里把大家叫来,再不许这样也就是了。”说完又苦笑道:“你这样磨折他,是什麽意思呢?看你一时恨不得立时将他剥皮拆骨,却又打不舍得打,杀不舍得杀,只用这样手段作践他,有什麽意思?若想他低头,其实也不必这样……”还未说完,只见轩辕持一瞬间沈了脸色,忙住口不说,果听轩辕持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我的事不用你说,我自有打算。”说完拂袖而去。碧玉忙出来道:“我说夫人别替素管家说话了,这不又受了一顿抢白,少爷这些日脾气也差,以往哪有这样说夫人时候?”红颜冷笑道:“你当我只是为了自己麽?太後那日和我闲话,分明有意要让少爷娶亲,人选我也知道了,我若解开了他们两个的心结,於我也有益,否则当我没事干,老往那风口上撞吗?”说完沈吟半晌,又冷哼一声道:“你看少爷现在威风,其实最难为的便是他,偏那素管家又是个宁死不肯认输的主儿,他心中虽有愧,只是少爷攻打山月,他又如何能不恨,因此你没见他到现在为止,连个错儿都不肯认吗?这原本不是他这样有担当的人做出的事情呢。唉,只是这样下去,总是爱恨纠缠的,什麽时候能有个了断呢?我只愿老天保佑他们醒悟的早,别到时後悔不及,也就晚了。”说完进屋,果然第二天将众仆人召集一处训了一顿。自此後便无人敢明帮著素寒烟了。轩辕持和红颜却不知道,素寒烟的旧疾在这折磨下,越发频繁起来,因他不肯示弱,每日里仍强装成没事人似的,只是到了夜间,因白天苦苦压抑,那病就发作的更加厉害,只让他痛苦不堪,因此每夜里辗转反复,哪里睡得著觉。他自己也渐渐有了觉察,只怕这副身子已经撑不了几天了。每当想到此处,再想起轩辕持和自己,那心不由就如针刺般疼痛入骨。这日因要赶早磨出几升黄豆,因此起的早,待到干完活,已是日头高挂,从磨房里出来,双眼被阳光一照,不觉就是一花,险些一跤坐在那里。他知是刚刚太过劳累之故。忙稳住了身子,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离开。途径花园的时候,见花圃里有些干了,他叹道:“怎麽这里也没人浇水呢?这麽大日头,花儿如何禁受的住,因慢慢提起水桶,挨次浇了一遍,正浇著,忽听脚步声响,抬头一看,不由愣在了那里,原来竟是老王爷轩辕敬,被一个如花少女扶著,红颜跟随在旁边。他心中一怔,看这女孩衣服华贵,分明就是一位官宦小姐,再看向红颜,只见她面上虽陪著笑容,眼内却冷淡的很,他心中便明白了大概,一时间只觉得胸口似堵住了一团东西似的难受,只闷的连气也喘不上来了。轩辕敬看见他,也是一愣,旋即脸上数种神色闪过,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尴尬的死寂。忽闻那女孩开口道:“世伯,王府竟有这样不懂规矩的下人,见了主子不说参拜,连路都挡著。红颜夫人想来是事情太多,疏於管教了吧。”她这话既斥了素寒烟,又暗指红颜,红颜哪有不知道理,她却宛然一笑道:“寒烟,你还不下去呢。”并不追究。素寒烟一惊回神,忙深深一揖道:“参见王爷。”说完匆匆离去,待一转过月洞门,不由得泪如雨下,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痛哭失声。他自回府後,并没见过轩辕敬,如今不期而遇,想起他以前对自己就如慈父一般,信任宠溺,自己从他那里也不知得到了多少没有过的父亲般的慈爱。却在转眼之间就形同陌路,适才所见,老王爷分明似骤然间苍老了十几年一般,怎不叫自己痛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