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高兴,其实她把事情美化了,我在看她,的确不错,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看。女人总是无可救药似的浪漫,无可救药的,再普通的女人都一样。
反而是不普通的女人,倒着实想开了——
“都是钱买回来的!”那个女人说。
如果我不是医生,我不信兰兰也一样要嫁我。也亏得我正好是医生,所以两厢情愿,没什么可说的,这大概就是缘份——连缘份都是普通的。
我叹一口气。
兰兰说:“叹什么气啊!我不气你了。我们出去吃东西,今天我要吃西班牙菜,小李说,那边有一家新开的餐馆……”
……那个女人,她喜欢吃什么?抑或她女朋友吃什么,她就轧瞄头,也吃什么?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当然间中也颇有点刺激的事发生,总是穿肠断脚,诸如此类。老陈骂:“这干人间败类!人渣中的人渣!替他们fèng好了,出去,隔了三天,又断脚断腿的进来,要杀,让他们去杀好了,死一个社会太平一点,死两个就值得开庆祝会!”于是老陈马马虎虎fèng几针拉倒。他倒也说得对,那几十个在新区开店的阿飞,咱们都觉得熟口熟面。我与老陈的看法不同,我是医生,我不大关心社会问题。所以他们称我fèng工一流。
偶然兰兰的母亲也会说一句:“唉,家明,你几时自己开个诊所啊?兰兰就现成的帮手,兰兰两个妹妹可充登记员、配药员,我可以管头管尾。”
兰兰的母亲有种可爱,仿佛开诊所就像开个大饼油条店。幸亏她没想开黑店,否则病人都拿来做人肉包子,总而言之,这胖胖的母亲是很可爱的。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至于订婚宴,要西式的鸡尾酒会,租大酒店的大厅,摆蛋糕小吃,只一个下午,我与兰兰穿比较名贵的便装,招呼亲戚朋友。这是兰兰梦想的一天,她算过了,是非常奢侈的一种举止,可能引起某方面来调查我的收入是否来源正当。到底医生也不过是公务员。
不过她认为值得,花费要花得特别。她是要做给其他的护士们看的,她且买了一顶很美丽的糙帽,上面有很多花与缎带,还有一条白色的礼服裙子。
而我,我打算穿我那套灰西装。我只有两套西装,一套夏天的,一套冬天的。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到了订婚的前二日,兰兰请了假,我还办公,忽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叫王医生,我去听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医生?”我想不出是谁,呆了一呆,对方说:“王医生,我姓君。”啊,是她,我想起来了,想不起才怪。我于是问:“你好吗?这些日子,健康有进步吗?”她说:“全好了。”
我有点高兴,于是说多几句:“服安眠药是不良习惯,你每日做多点运动,帮花王拔糙也好吧,累了,就容易睡,或是看小说一一总而言之,这种东西,戒了好。”
“是的,医生。”她声音轻轻的,“你可好,医生?”
“我,一样呢。”
“医生,后天你可有空?我请你吃便饭。”她说。
“何必这么客气?”我说,“我又没做什么,而且后天我没有空。后天是我订婚的日子。”
“啊。”那边住了一住,“恭喜恭喜。”
“你若身体好了,不妨来一次,”我说,“我们在国际酒店大堂,下午三时至六时,若不舒服,就免了,大家都是口头通知的,没有礼帖。”
“好,一定来。”她轻轻的说。
“你真好了?”我想起那皮肤的灰色。
“都差不多一个月了,又不是大病。”
“好好。”我说了再见,她说了再见,大家挂了电话。
不是大病,大伙儿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年头。
说了也就忘了,反正是喝点酒吃碟子点心,多五十人少五十人也无所谓。
我穿了我灰色的西装,兰兰全副武装,手上是她要的那颗钻石。
我看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只是全副武装,什么该搽的都搽了,什么不该搽的,也都搽了,我觉得不大好看,于是吞吞吐吐的问她:“你觉得要重妆?”兰兰肯定的说:“要!待会要拍彩色照,用镁光,拍出来就刚好!”我不响了。我觉得真是不大好看,那顶帽子也不配她的面型。
但这是她心花怒放的一日,我不忍扫她的兴。
全医院的该来的人都来了,才开了香槟,门口出现一个女人,不少人都转过头去看。我认不出是谁。极短的头发,极瘦长的身材,雪白的脸,目如寒星,穿一件薄料子的长袍,宽松的,别致的。
兰兰的母亲一直紧张得很,兰兰的两个妹妹到处亮相,我只好迎了上来。
“小姐一一”我犹疑着。
“王医生。”她笑一笑,雪白的牙齿,“你不认得我了,我姓君。”她伸出手来。
我与她握一握手,“是你呀!”我说。
“是。”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