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的说:君小姐,我不算是爱她,这是一种感情,是慢慢培养的,也许比爱情更有价值,但是我不算爱她。人心肉做,我是想到她一一”
“我很明白,王医生,我很明白,”她仿佛不愿多说,“你来了这么多次数,我很感激你,出诊费用,我是一定要付的,希望你不要拒绝,否则将来你女朋友发觉了,问起:你与她什么交情?为何不收出诊金?那还了得?是不是?”
想不到她的幽默感这么厉害,也很刻薄,她猜得一点也没错,如果兰兰知道了,她的口气,她问的话,正如此,多么聪明的一个女人。
“我先谢了,我的诊金是每次五十元。”我说,“你别给得离了谱才好。”
“我没离谱,你才离谱呢,如今汽油什么价钱,五十元连汽油钱都不够。别多讲了,王医生,我自有分寸,你也别在电话上讲得太久了,免得有人疑心。其实王医生,我连你的名字都没叫过一次,一向尊称医生呢。”
“是的,君小姐。”
“瞧,你也是小姐长小姐短,可是无论怎样,总还是有人疑心疑鬼,好人难做,我早知虚担了这罪名一一”她大笑。
我诧异,她还看《红楼梦》呢。
我说:“正应如此,君小姐,心情好一点,多吃一点,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再见面。”
“好的,有机会再见面。”
“再见,君小姐。”
我才要挂电话,忽然她叫住我:“王医生,慢——慢一一”
“什么?”
“谢谢你。”她说得是这么恳切。
“君小姐,你这样反而叫我不好意思。”
“好,再见,王医生。”她终于放下了话筒。
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女人。这样多次谈话见面,都不及这个电话来得有趣味,她这一次显得特别振作愉快,完全像个老朋友一般,既了解又慡快。也许她心情好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的。
我希望她常常如此。常常如此。
我坐了一会儿,跑去看了看兰兰,她穿了我的睡衣,在床上睡得香甜呢。做护士的都能睡,
因为实在是累了,这种体力劳动,非笔墨所能形容,兰兰居然支持了六年,也亏她的,并且她没有怨言,她曾说过:“要不就做,要不就别做,怨什么?”
那位不用做工的君小姐也没有怨言,她只诉说一些她的感慨。
兰兰一只手臂搁在毛巾被子外,我替她放好了,她的手臂圆滚滚的,一向如此,与君情那条细细的胳膊刚相反。
我才觉得真是神经了,怎么老把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与未婚妻比较,君情——她算什么呢?不错她是个特别的女人,然而萍水相逢……总之不该把她记着。
兰兰转一个身,睁开眼,见到我,笑了,“唉,对不起,真正好睡!”
兰兰很奇怪,背后对我顶好顶敬重,很有种相敬如宾的味道,她就是爱在人前做雌老虎给我下马威,表示她可以支使我,她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
“醒来了,肚子不饿?”我问。
“我仿佛听见你与人说话,”她说。
“趁你睡觉,打电话给别的女人。”我坦白的说。
“见鬼!还取笑我!算我不好了!”
看,说了真话,反而不相信,此所谓,假做真时真还假。(君情也看《红楼梦》。)
(兰兰看了《红楼梦》以后,痛恨王熙凤与薛宝钗,这两个人却是我最喜爱的人物。兰兰不大懂红楼梦,她认为小说里的人物必然分忠jian两派。)
“出去吃饭吧。”我说。
“在家吃,省一点,我来做。”兰兰说。
“出去吃算了,我的天,省这个,省不好了。”我说。
我们的日子是这么过的,兰兰不会有机会见大场面,用大钱,她也不会无端被人痛殴一顿,吃错药要进医院。兰兰是幸福的。
我是恢复上班以后,对所有的同事加以白眼,尤其是那几个散播谣言出名的老姑婆护士。但是老陈却悄悄的跟我说起了这件事。
“喂,小王,你真有办法,怎么把兰兰弄服帖的?”
我瞪着他。
“我那日下午去浅水湾游泳,明明在车上见你与一女子缓缓踱步,好不浪漫,真够情调,喂!艳福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