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无论在哪里,我都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
兰兰说:“我做到第五个月,就不做了,以后就做家庭主妇了,”
我点点头。
“家明,你怎么老不说话?”她蹲着问我,“是不是对我不满?你说我听,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也说我听。这样子大家不高兴,孩子也不会高兴,是不是?”
我只好说:“别蹲着,对胎儿不好。”
我实在没话说。
于是我与父亲商量移民的事,我想离开了这里,或者会好一点。
老陈说:“你恢复工作吧,一忙起来,看着鲜血伤口,没一下子,就忘了你自己的存在了。”
真的,大半年没做事了,于是又向原来的医院应征,盼望他们录用。院方很慡快,马上恢复原职,我也就自去工作了。每天十多小时。居然还有人送花篮欢迎。兰兰为此快乐得哭了一场。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一小汽车,每天下班,等兰兰,或者兰兰等我。渐渐我对兰兰倚赖起来,一切惟她的命是从,绝无异见,巴不得不用在小事上费脑筋。这一日,我坐在医生房里,陈小姐,见习护士又哭着进来,“可怕!真可怕!”
我想起一年前的小李,白了她一眼。说不定她转头也就去偷垂危病人的项链了。
“什么可怕?看看就惯了。”
“都扁了,整个人在车子里夹扁了,可怕!”她尖叫。
“什么人?”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我白她一眼,说了等于没说。一个女人,不是女人就是男人,还有阴阳人不成?
“在哪里?”我问。
“断了气了,早断了气了。”她泣不成声。
我低头看我的文件,没她那么好气。
兰兰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面色苍白。
她缓缓的坐下来,然后对陈小姐说:“陈小姐,请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跟王医生说。”
我诧异的抬起头来,她的话里有一种奇异的声调。
陈小姐眼泪鼻涕的出去了。
兰兰说:“这些女孩子,成什么话了,几时的老例?竟名正言顺的跑到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了?”
我看着她,她的声音发抖,她要说的绝不是这话。
我问她,“兰兰,你怎么了?”
“家明——”她怔怔的看着我。
“说呀。”我笑,“不是又有人看见我与别的女人挽手而行吧?”
“家明,答应我你不要太难过……”
我站起来,柔声问:“什么事?”
“他们运进来一个女人,是汽车失事身亡的。她是……她。”
我一时没悟过来,呆了一呆,想了半晌,明白了,一颗心荡了起来,吊在半空。我只觉得全身的血往头上冲,我走到门前,拉开玻璃门就要去看,兰兰一手拉住我。
“家明——”她很温柔的说,“她已经不中用了,你最好不要看。”
我转过身子来,那声音也出奇的平静,“你仍认得出是她?”我问。
兰兰点点头。
“我要看看。”
“很可怕,家明,整个上身一一”
“不要紧。”我大步向太平间走去,兰兰跟着我。
太平间我是天天到的,但今日特别异样。冷气好像也不怎么冷,我走到兰兰指的担架前,照例盖着白布。我看着兰兰。兰兰用手在白布下拉出了死人的右手。右手倒是完好的,只是尾指齐齐的切断了。伤口还是新的。她纤细的手指。她不搽指甲油,指甲是一种苍白的透明,薄得很。是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