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的门由一张留了孔的老木板制成,看着就不怎么牢靠。赛尔是自告奋勇,反手敲了好几下,借着身高的优势诱得店里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骂骂咧咧。
女人推开门,把胳膊叉在快挤脱浴袍的胸前,棕色的眼睛向下一瞅,才见到是个木精灵样的博萨小鬼头在捣乱,便挤着眼睛呸了几句:“小毛孩?来干嘛?跑我们这儿旅游,想学大人快活啊?支棱得起来吗?出去!”
不知怎么开口的赛尔只得扒住门沿,以免吃一个闭门羹。幸好,少年的力气够大,门那边的女人已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可拉不回木板门不说,还差点儿跌了一跤。站稳了脚后,女人是惊恼交加,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少年的脸,又要进行语言上的攻击了。
“你好,我们来找加海姆先生。还望行个方便,不胜感谢。”
替少年解围的是格林小姐。背靠过道、站在门旁的她,直至现在才被那探出身女人察觉。可一瞧见她的金发,女人的眼色就阴到发黑,更缩回头,举手遮住了脸:“哪来的白皮小娘们?跑来看戏那?呦,不是想玩小年轻吧?行了,别啰嗦,我们这是正规经营的地儿,不欢迎你们格威兰的记者。出去出去,少拿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玩意拍片啊,走远点,别逼我喊人。”
赛尔还在想该不该表明身份,伊利亚已闭上眼,平心静气地回应:“喊吧,不介意喊来大兵…哦,驻军的话。”
“你唬谁…”
“最近的驻军基地,在西偏北十四公里处,在环城公路第五出口,可驱车直达。要赌一赌他们和看场子的混混,谁来得更快吗?”
女人认怂了。她撒开手,任少年拉敞门,两手握拳后,呈掌心向上的姿势对在胸前,且将大拇指头的内面、食指的背面各自相贴,摆出中洲人特有的形如尖塔的祈祷之态,窝囊地嘀咕:“帝皇护佑平安…圣堂和大兵的奸劣恶行,可别犯在我们这些可怜女人身上啊…”
大概四五分钟的时间,房间里传来由惊转疑的反问,继而是愤怒的辱骂,跟着,急匆匆的脚步便闯到门前。来人看着很年轻,有头修理整齐的卷发。看他的脸和脖子,明显残留着没抹干净的水晶唇彩;望他的上身,是件系歪了纽扣的黑衬衣;瞧那绑在他腰上的,是条半拧的黑袍,还隐约烫有金纹;最后,瞅瞅他的腿,好吧,没穿裤子,汗渍多多。
不用猜,赛尔也知道,这位气冲冲的先生就该是委托人要找的加海姆。少年有些明白,为何委托人明知他在哪里还要发悬赏,喊别人来找他——想必,委托人是个脸皮薄的姑娘,不好学着刚刚那位剽悍的妇女登门对峙,宁愿折损钱财也不肯亲自来吵嘴。
“小孩子?”看到站在门口的是名漂亮的少年,这位先生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轻声埋怨了两声,不知是在说是,“不懂轻重,叫儿童来传话,还撒谎…小朋友,听话,快走吧,回去告诉她,我陪完朋友就走,耽误不了时间…”
说完,他便要关上门。还在酝酿措辞的赛尔是没了主意,只能又抓紧门板不放,试着憋几句话出来。可没经验的少年,哪晓得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总不能引经据典,告诉这位先生,买春有违教典的道德与法律之条规,快回家,给真正关心他的亲人诚恳道歉吧?
幸好,格林小姐开了口。那冰冷的嗓音,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出来。”
“你是?”
“出来说话。”
如果说,方才伊利亚的口吻犹如长官下达命令,那现在,她的语气就是上好膛的枪炮,更是失去耐心的最后警告。
赛尔全当自己是空气,默默躲到墙角,把主场交给格林小姐,看看大人会如何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
打量完男人的穿着,伊利亚笑了。那笑容里的戏弄,叫人挪不开眼,又恨得牙痒痒,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嗯,加海姆先生,你说,依据教典的箴言,该引迷途者向善、在世间布道帝皇之光的人,倘若贪图肉欲,屡犯色孽,当如何惩戒?”
仿佛被戳中逆鳞,男人登时羞红了脸,转过头去。而格林小姐,则是不紧不慢地进行着祈祷,不过,用的是瑟兰的手势:“祂说,脱离节制的欲望是头等的罪。祂深知欲望如洪水,不令忠诚的信徒戒欲孤身,如常人娶妻生子,饮酒精,进肉食——莫要狡辩,告诉我身为圣职者的你,连开天之篇的前言都忘在脑后?跪下吧,加海姆先生。”
在惶恐的尖叫中,男人的膝盖重重砸在门槛上,痛到龇牙咧嘴,在发自少女的一句句低吟中,握实拳头,猛锤自己的下体:“加海姆先生,谨以帝皇的名,裁定你的罪行。击打那泛滥欲望的污秽,制裁那宣泄快感的肢体,把那痛苦铭记于心了——谨记,每当你咬中欲望的鱼饵,今日的痛苦便会重现。记着吧,记着你的痛苦,把这痛苦用以悔恨,真正去改悔,以帝皇传教士的殊荣,重获那新生。”
当男人还忙着自残并哭痛时,格林小姐转向了单元门。她轻摆手,催促着少年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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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走出小区,撕心裂肺的惨嚎仍旧不绝于耳。赛尔怯怯地跟上少女,抿着嘴问:“伊利亚姐姐,你怎么知道他是圣职者呀?委托人…可没有交代啊。”
“看他的衣裳,金纹黑袍,是中洲圣职者的专属服饰。”
“可万一…”
“没什么万一,”倾斜的日光下,伊利亚拦了辆出租车,再次坐进了后排,用回格威兰语和少年交流,“只是一个丈夫在圣堂工作的女人,想雇圣恩者去教训他,叫他老实点,别在外面拈花惹草,沾了身传染病罢了。”
“嗯…伊利亚姐姐,那位加海姆先生…会改正错误吗?”
“不会。”
她的回答过于决绝,听得少年头脑发昏,无法分析。所幸,格林小姐是慷慨的女性,很愿意为不懂事的孩子解惑答疑:“指望嫖虫回头?痴人说梦啊。尝到甜头的男人,是永远管不住下体的,这笔钱,大概率是白费了。摊上这样的丈夫,不离婚转嫁,留在他身旁受苦受累,是无谓的自我感动,愚蠢至极。”
“嗯…这,还是有可能的吧,只要定下决心,人都有改过的机会…”
“至少,我没见过能改悔的人,”少女打开车窗,一头金丝在风里飘摇,好似凌空挥洒的墨迹,“文德尔,你见过吗?”
“我我我…其实我也没有,”赛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无奈地叹了气,“但我听说…好像,班布爷爷曾经…”
“你信吗?”
“嗯,我相信。”
“好,但他是个讨厌的人,所以…”少女望向车窗外,笑颜是波荡在墨绿里的阴郁,“我不信。”
下午六点,默默无语的少年少女,就这样在珀伽市的出租车上回到了最开始的旅馆。同一时间,与他们相隔万里的麦格达市,市立中学三楼的一间教室内,却是吵闹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