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慷慨陈词,统帅泣不成声,富户们感叹战事艰难,便合计商议,统共筹集纹银三万赠与郡守,以充军饷之用。
郡守面色难堪,就差把酒桌一掀当堂开骂——
三万纹银,顶个鸟用。
郡守清楚,平日里想从这堆富户嘴里抠条肉丝都是难上加难。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妖物占据九县,封死官道不说,还煽动刁民盯梢,瞧见信使便抓,害他们送不出一封求援的书信。至于天晶?可别,他们哪晓得如何诵唱天武经书,还得是永安书院的人才能驾驭天曜。
更遑论妖物屠杀乡绅地主的政令是人尽皆知,生死关头,这堆地主里的地主、大户里的大户还舍不得掏三两银子,拿什么指望他们守住袅亭、等候援军?
郡守看向同样气得摩拳擦掌的统帅,正要使个眼色,却听一声爆响炸在酒楼旁。他亲自走向窗口,打算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白日里扔炮仗,却见到酒楼外的街路多了个大坑,烟尘四起。他受一抖,刚合上纸窗,灰头土脸的小兵便爬进来,向他与统帅报信:
“来了来了!金毛来了!攻城来了!攻城来了!金毛攻城来了!”
统帅急忙起身向郡守抱拳行礼,抽刀一扬,怒吼着奔赴城墙。富户们惴惴不安,几欲夺门而逃,郡守却猛挥袖袍,让众人坐好。
听炮声轰隆,富户们瑟瑟发抖,赶忙通知各自的管家回库里取银子,拿给郡守来犒赏将士。交完银子,他们又叽叽喳喳地催郡守派人探查战况,可郡守却憨笑饮酒,只说战事自有战士扛。
再说袅亭城墙坚固,不打个把月何以见分晓?
酒席继续摆,美酒继续开,好菜继续端。那药材泡煮的猪头红彤彤,那裹了蜂蜜的熊掌金亮亮,那花胶添稠、火腿作料的汤锅香飘飘,就是无人有心动嘴。富户们不是小口吮酒,便是捏弄筷子,心急火燎地朝酒楼外眺望。
可怜郡守关了窗,遮得众人一无所望。忽然之间,炮火稍歇,富户们登时立起,目光齐嗖嗖地聚到酒楼的扶梯上。郡守端起酒爵,举杯而不饮,直到惨遭重创的统帅爬上楼来,才把酒爵落在桌上,听明前方战况——
破了,城破了。不足半个时辰,袅亭郡已被妖物攻破。三万守军、一万民夫,还有临时凑数的衙役奴工,不过交锋片刻,就败得斗志全失,悉数伏地请降。余下人马更是解除兵甲,替妖物开了城门,转而向敌军邀功请赏。
闻言,富户们无不哄闹,几个蛮横的已然提着衣摆喊来家丁,要推开官兵回家避难。可郡守拍桌而起,仅一语便呵斥众人坐下:
“慌甚么慌!”
语毕,郡守扶住统帅,且抽出腰间佩剑,如是自嘲:
“本官自出任袅亭以来,为民忧劳十载,尽心侍奉焱王,功不出众,过亦不乏。而今外敌当前,方知袅亭兵马羸弱,人心惶惶至此地步,此罪在我,本官虽死难辞其咎。
城既破,本官又有何面目苟活?将军请起,你我二人同往城门下,纵使身死家灭,也要痛斥那等妖蛮一遭。此去纵是登锋履刃求一死,也不失为坦坦荡荡的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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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帅双眼含泪,与郡守互相搀扶着走出酒楼。临别前,他们告诫官兵,定要护好富户们周全,但回家避难不可取,不如叫家丁们拿刀兵上酒楼,群聚一处,方能自保。
目送他二人从容离去,在场的富户无不感激涕零。他们派人回宅通报,在官兵和家丁的簇拥下守住酒楼,盘算起如何与金毛们协定为好。
要钱,他们给钱;要粮,他们给粮;要人,乡里的佃户家奴数不胜数,任金毛夺个精光也无妨。他们所需不多,仅是延续祖制,既坐拥良田又不担财税。为表诚意,他们大可以联名上书,请永安为金毛加官进爵,保得金毛合乎法理地坐镇东南——
可当郡守向金毛拱手作揖,引一位披甲执剑的女金毛登上酒楼后,他们顿时哑然。只因郡守不屑地扫视他们,继而激昂献言,万分谄媚地说:
“将军且看,人都在此处。如何处置,全凭将军安排。”
情势危急,不少家丁在主子的首肯下抽刀向前,更有甚者厉声咒骂:
“娘的草鸡!贪生怕死!帮金毛引路,当心野狗刨你家祖坟——”
于是这人的头就滚在地上,沿着梯子一路滚出酒楼,惊得家丁们恨不得退到主子身后,不敢再出轻狂之词。
“聒噪,”女将军轻挥长剑,不沾丝缕鲜血,看得众人惊惧难言。她收剑入鞘,颇有兴致地欣赏起富户们身着的绫罗绸缎,从中找到几件雾纱,语调不免耐人寻味,“既和我们的子民通商,又为何鼓动流寇行猎杀之举?如今我等前来讨公道,竟敢刀兵相向…若遵梁人祖训,诸位要死上几遭方能折清罪责?嗯?”
郡守急忙俯身作答:“将军,此等卑劣宵小,万死亦不足辞其咎。不过按我等祖制,一不刑入仕之人,二不责书院文生…”
“哦?正主不敢言,你竟求我宽宥?倒是好善心!”
“将军,这当真是非我所愿。千百年来,梁国治疏乡里,全靠众位大人辛劳。我虽为郡守,平日里不过表面应酬,施行政令仍要与他们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