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孟白凡在医术上甚至有着胜过她外祖父的天分。她生来亲缘淡薄,容貌也不够美丽,性格更说不上讨巧,但老天早已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道路上把一切加倍补偿给了她——她幼时便能对最常见的小病小症开出剂量格外精准的药方,如今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用针用药的灵气甚至叫宫中疾医都自叹弗如。
她并不是只靠着柳神医的家传和柳鹤峰留下的那些神乎其神的用方才能有资格医治小皇子的。
唯独在医之一学上,这姑娘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与傲气,她对着皇帝的质问和担忧只是微笑:“小殿下这样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当今天下唯有我最善调治。便是外祖父今日在此——”
“他不如我。”
嘴里说的也许是年少不经事的大话,但小皇子一日好过一日的状态却绝做不得假。秋冬季本来是康宁每年最难熬的时节,这一年他的身体又是尤其多病虚弱,可孟白凡纵不能以人力违抗天时,永春宫的小殿下就是在一场连着一场高烧冷汗惊梦的症候下渐渐长了些肉,脸色也好看得多了。
这几个月里,孟白凡都被赵贵妃留宿在永春宫的侧殿,住在康宁表姐每次进宫时住着的宫室中,每日到望舒宫只需步行两炷香的功夫。
皇帝一开始见了孟白凡那样失望,如今却恨不得对这姑娘大加封赏。珠宝绢帛那都是次要,赵贵妃认得的养女之位也算虚名,他是想封孟白凡一个爵位头衔的。
只是孟白凡想要的却是另外一个需要陛下金口的名头——她想做大梁的第一位女医。
她在永春宫的前殿跪求后的第三日,圣上明旨发下,孟家的嫡长女获封四品医官,列职宫中,却不必侍奉贵人,也无需值守,可自由出入宫禁内外。
这样的荣宠,纵然是源于孟白凡救治小皇子的功劳,到底也算青云直上,史无前例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孟御史在女儿面前的那点作为生父的威风简直如纸皮老虎一般,别说是孟鸿礼——就连秦老夫人也不敢再到社交圈里讲孟白凡一句半句的不是了。
能治好皇帝的宝贝儿子,孟女医这时在徽帝心里的地位就比什么阁老宠卿御史加一起还高了,龙椅上的那位又哪里会在意任何一个臣子的面子和名声呢?徽帝下旨直斥了秦阁老荒唐不仁,孟鸿礼为父不慈、内帏不修,而李温纶明面上跟这一桩结冥亲的事都扯不上关系,最近也频频受到皇帝的冷落。
立春以后,冰雪渐融,康宁的身体越发好了,已经能陪着孟白凡走到望舒殿的前庭石廊中喝一杯炒制的花茶。
“茶、蜜、酒、酿——过去他们是绝不许我喝的,今天还是孟姐姐发了话,我才终于算是尝到了一样。”康宁举着手中透出玫瑰色的琉璃杯感叹。
孟白凡摇摇头,“这算什么,”她望着庭内人工湖中碧青透彻的春水,感觉到水面下正蓄势待发的某种蠢动蓬勃的快乐和希望:“这天下之大,百般滋味,皆值得一品——等小殿下身子好全了,俱都会尝到的。”
康宁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那一刻神色中带了些奇怪的笑意,“原来也有一个人同我说过类似的话,”小皇子微偏着头眨巴眼睛,“你们还真是有缘分。”
“这就算缘分?”孟白凡失笑,“不过是我们都相信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福分只会在后头。”
康宁哈哈一声,并不深究这个话题。他突然端正颜色,后退了两步,于石廊中双手交叠,对着孟白凡鞠身一拜:
“还没有正式谢过姐姐救我性命。”
小皇子除了因那本女医传而喜爱敬佩孟白凡的为人,也实在对救命恩人有着许多的感激,徽帝和赵贵妃固然因此对孟白凡有诸多赏赐,只是康宁心里还觉得不足为报。
我会帮孟姐姐的。他在心里这样想,只是不能说出口——我绝不会再让你过上那样艰难孤单的一生。追逐理想固然是你最大的愿望,可在我看来,亲人友人爱人也是世间极美好温暖的所在。这些你本来拥有,只是都失去了。而我不会让这一切再次发生。
小皇子这样想着,却没想到这时孟白凡也后退了两步,对着他两手交握直拜下来。
“小殿下谢我,我就受了。但我也要谢小殿下救我于孟家的绝境之中。”
孟白凡在被徽帝的人找到前,正处于她这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她早对孟御史没有了期待,可仍没想到他能对自己的骨血这样冷漠恶毒。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孟白凡存世的所有血脉亲人里,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孟老夫人,她能不顾自己的感受,却不能不考虑孟老夫人的心情。可孟老夫人纵然最爱自己养大的大孙女,却并非不疼儿子和李夫人所生的孙子孙女。甚至嘴甜会撒娇的孟明月尤其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在很多事情上都颇能哄得老夫人赞同。
孟白凡心细如发才能洞破这一桩高嫁的真相,孟老夫人此时在儿孙的哄骗下却只以为这是打着灯笼难求的好婚事,大孙女对此这样抗拒违逆,孟老夫人又气又急,生怕这样的好事会转落到孟明月身上去——她也喜欢孟明月,可余下的孙子孙女们加一起也比不过她的大囡囡。但孟明月只在老夫人膝下撒娇卖乖,假作一副羡慕长姐的模样,老夫人又不能明说偏心,几乎要郁病了。
孟鸿礼自己虽刻薄寡情,倒笃定了长女侍祖母至孝,并不敢对老夫人戳破这是桩冥婚的真相,反而利用孟白凡对老夫人的在意不断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