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主动解权示弱,杨昭却并未因此见好就收,不但举荐安思顺取代李林甫的心腹为新朔方节度使,而且落井下石,密奏李林甫与王鉷兄弟、李献忠都有私交,其心可疑,皇帝也因此对李林甫疏远起来。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林甫风烛残年疾病缠身,连家门都出不了,何谈朝堂争斗。杨昭趁机指使术士进谗言,说李林甫身染恶疾,八字与皇帝相冲,皇帝见他会沾染晦气,因此连圣驾也不让李林甫见了。
而另一边,杨昭正值春风得意,如日中天。李林甫病重不能理事,杨昭虽不是宰相,权势却胜过左相陈希烈,内有贵妃相助,上有皇帝隆宠,可谓贵震天下,连李林甫原先的亲党也纷纷见风转舵投靠巴结。
菡玉觉得自己兼任太常少卿和监察御史就有些分身乏术了,杨昭一人兼领三十多个大权在握的重职,他真能忙得过来么?
她望着数丈之外百官列首的杨昭,他满面笑容,远看去神采飞扬。她已有数月不曾近见他,刚看了一眼,他就好似侧里也长着眼睛,把目光投向她,一面就向这边走来,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叫了一声:“陛下--”
菡玉本是低着头不看他,听他喊陛下,以为皇帝到了,不由翘首去看。这么一闪神的功夫,杨昭就转了身在她身边站定,转过脸来冲她笑了一笑:“--怎么还没来。”
菡玉懊恼地抬头看他,蓦然发现他和几个月之前相比有了一点变化,眼角出现了细密的纹路,一笑起来,就像刀刻似的掩也掩不住。那凤目的尾梢本是飞扬跋扈地向上斜掠而起,如今却显出了倦意,眼下透出淡淡的青黑色。他今年好像有……三十七了?
“岁月不饶人。”他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突然开口,“吉少卿看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哪像少卿,虽然劳心劳力,这些年来还是一点都没变化。”他转首盯着菡玉面庞细瞧,眼光在她脸上打转,看得菡玉浑身不自如起来。
杨昭自顾自地说着:“我记得初见你时,看来就比实际年纪小,二十刚出头的模样;而今又过七年,竟然还是没有变样。吉少卿,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养生秘方能使青春永驻?也说来让我学学呀。”
菡玉瞥他一眼:“大夫很怕老么?”
“我不怕老,我只是怕……比你老这么多。”杨昭轻道,菡玉正闻言忐忑,他又笑了出来,“原本以我的年纪样貌,群臣中也找不出几个比我年轻的,还小小得意了一回。但是少卿一出来,立刻就把我给比下去了。我明明只大你六岁,看起来却像相差十几岁似的,亏我还一向自负相貌不差。吉少卿,你说我这心里头能安稳么?”
菡玉道:“大夫是太操劳了。”
杨昭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没有办法。王鉷现在不在了,我一个人要忙以前两个人的事,真是焦头烂额。”
菡玉听他说起王鉷,心中微恼:“大夫如此不甘不愿,难道是谁逼你的?”
他侧过身来,声音近在耳边:“你说,是谁逼的?”
明知该气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心下却莫名地虚慌,她只好别过脸去,看向远处渐近的皇帝仪仗銮舆:“陛下到了。”
他淡淡地瞅她一眼,站直身子,出列上前去迎接,带皇帝巡视左藏库中堆积如山的财帛金玉。
天宝八年皇帝就参观过一次左藏库,盛赞杨昭富国有术,逾制赐其三品紫衣金鱼。如今他身为御史大夫,名正言顺的正三品大员,一身簇新的绛紫官服,腰间鱼袋金光闪闪,无不昭示着他在朝中无与伦比的权势地位。
菡玉垂目看他腰间的金鱼袋,不期然被旁边一块玉佩吸引住视线。那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晶莹通透,不见一丝杂色,只是形状有些奇怪。常见的佩玉都是琢成环状,好穿丝线;或者雕出鱼纹水纹,以求吉祥。杨昭腰里缀的那枚玉佩却是半圆的形状,平口朝上,圆弧朝下,如同一只碗的侧影,还有些不圆润的凸角,但实在隔得远,看不清上头的花纹,不知是何造型。
国库满盈,皇帝自然龙心大悦,此次伴驾众人都得了不少赏赐,满载而归。
杨昭当然获赏最多,皇帝赏了他新绢千匹,随行的几个家奴都拿不回去,圣上赏赐又不能不要,只得再去调派车马人手来运送。
皇帝銮舆已远,百官渐次退走。杨昭守着一堆绢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几千匹绢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大数目,家中库房堆满了这些东西,让他一看见就厌烦。人一旦有了权势,钱财便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他并不爱财,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份,要什么不是伸手即来,囤那么多财帛做什么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遇上天灾人祸也不能当饭吃,还得多造房子去存储。
他倚在绢堆上,一手无意识地抓起腰间的玉佩把玩,倦意慢慢地袭上眼睑。昨晚终于难得地早早睡下,却做了一晚的梦,醒来后梦里那人那情景还总在眼前晃动,让他一天脑子都不清明。
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人,跟在人群之末,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经过,他的目光就粘在了她身上。
菡玉知道他在看自己,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躲避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却瞧见绢堆背面不知是谁悄悄伸过来一只手,从绢堆里抽走了一匹。
那绢堆本是一一相压堆起,抽走一块顿失平衡,一人多高的绢匹哗啦啦一下子全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