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眨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他,眉峰紧紧蹙着,显然是在努力理解着这里头的因果转折。青年也不急,只是含笑耐心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轻轻揉了揉他的额顶,又温声哄道:“我叫穆羡鱼,你叫什么名字?”“墨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止,不是兰芷的芷……”少年本能地应了声,又神色认真地特意解释了一回。青年不由微怔,眼里便多了些忍俊不禁的清浅笑意:“自然,那兰芷的芷多是给女儿家用的,这两个字我还是大致能分得清的。”他只是随口调侃,墨止却忽然轻抿了唇低下头,局促地捻了两下自己的袖子:“其实——也不都是给女儿家用的。我听先生说过‘芷兰玉树’,就是夸男孩子有出息……”“那是灵芝的芝,和芷不是同一个字。”穆羡鱼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揉了揉面前少年的脑袋,温声解释了一句。眼下看来,这少年大抵还是读了些书的,只不过理解的仿佛都多少有那么些许偏差,也不知请的是哪家的先生,竟这般的误人子弟。他自幼便是在书山里长大的,读书人多少都有几分好为人师的毛病,更遑论遇上这么一个精灵般清透的少年,更不忍就叫这孩子被这么耽误了。“你家住在哪里,你的先生是谁?他教你的不少东西都是错的,若是你家里仍有宽裕,不如换个学识渊博些的先生来教你——”“先生没教过我,都是我听先生念书,自己偷偷学的……”他的话还未完,就被墨止小声打断了。那张清秀的面孔上忽然就泛起了些淡淡的血色,窘迫地深深低下了头:“我的家——我还没有找到,不过我想大概快了!先生说只要我能找到盆,就能找到家了……”拐跑了“需要先找到盆吗?”穆羡鱼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是还没能参透墨止这话里面的真谛,只当是什么特殊的风俗信仰。也就没再过多追问,只是暗自记下了,打算回去再翻书查一查。“是什么盆都可以么?我家里的房子才刚盖好,倒是有一些尚且无用的盆盆罐罐——若是能用的话,你便去挑上一些,也算作是我害你打碎陶盆的赔偿了。”墨止目光微亮,期待地抬头望向他,又绷着脸认真地思量了好一阵,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只要一个就好了,先生说不可以脚踩两只盆,三心二意是要受天罚的。”穆羡鱼一时无话,摸着下巴轻咳了两声,忍着笑意微微颔首:“好好,那你就只拿一个——走吧,跟我回家去,好好地挑挑看。”说着,他手中折扇轻磕稳稳收拢,随手在掌中转了个游刃有余的弧度,单手揽过了少年单薄的肩背,引着他向街东面走去。步履轻快身形潇洒,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显然彻底忘记了自家义愤填膺的小厮还在同那酒楼的老板理论。墨止一边走着,目光便止不住的往他手中的那一柄折扇上飘,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好奇跟羡慕。穆羡鱼微挑了眉,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你想看看这柄扇子么?”“那样——转扇子。”墨止描述不大清楚他的动作,只是抬手学着他的样子比划了一回,目光里就带了亮晶晶的期待,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很厉害,我也想学……”“这样?”穆羡鱼将那柄扇子在指间随意转了两圈,便大方地将扇子递给了他:“你来试试——也许多少有些难,可以多试几次看。”叫他诧异的是,墨止才一接过扇子,居然就分毫不差地模仿出了他的动作。看着那柄折扇在少年的指间自如地转开,穆羡鱼眼中也带了些讶异惊叹,抬手轻按住了他的肩:“你可习过武没有?”“没有——不过我是想学的,听说只要会武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墨止将几乎被转出花的扇子稳稳在指间捏住,又自己迅速琢磨出了新的花样,眉眼间便浸润开澄澈的笑意,微抿着的唇角也勾起了个好看的弧度。望着眼前有一柄扇子就能摆弄得心满意足的少年,穆羡鱼的目光里也不由带了些清浅柔和的笑意,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喜欢就送给你,这扇子是铁木做的,比一般的分量要足些,转起来手感要好得多。”“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做的。”墨止认真地摇了摇头,又展开了扇子仔细研究了一番构造,便把那柄扇子交还给他。穆羡鱼哑然失笑,还没来得及答话,既明就从后头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少爷!怎么这一会儿功夫您也能自己跑了……”“怪不得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你去做什么了?好像方才起你就不见了。”穆羡鱼将折扇敲在掌心,恍然地点了点头,又一本正经地问了一句。既明被他闹得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然是去问清楚那酒楼究竟是怎么回事——少爷,不是我说您,您好歹也对自己的事上一上心,刚差点被那么大个铜兽给砸着,怎么转头就像没事一样……”“谁说我没事了,这不是在感谢我的救命恩人么?”穆羡鱼正色应了,又轻轻拍了拍墨止的肩:“他叫墨止,就是他刚才冲出来救了我——墨止,这是既明,从小跟着我的小厮。事办得还是得力的,只是话多了些,你若是听得烦了,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叫他慢慢说就是了。”“多谢多谢——若不是你那时候扑出来,我们家少爷现在只怕就难免要缺胳膊断腿了……”既明感激地一把拉住了墨止的双手,含着泪连连道谢,显然已经自动自觉地忽略了自家少爷后面的话。墨止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穆羡鱼身后退了退,抬了头望着他不说话,穆羡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耐心地温声道:“没事的,既明不咬人,不用害怕。”墨止眨了眨眼睛,听话地点了点头,冲着既明规规矩矩地一拱手,腼腆地浅浅笑了笑。他的身量不高,大抵要比穆羡鱼矮上一头,身形也仍带着少年特有的瘦弱单薄。望着那张清秀的面孔上乖巧腼腆的笑意,既明竟忽然生出些拐卖人口般的紧张,忙直起身认真地回了一礼,又微俯了身放缓了语气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自己跑出来了,都没有下人跟着?”“我是一个月前才出来的,还没有找到家……”墨止犹豫片刻才小声回了一句,又仰头望着穆羡鱼不说话,一双眸子里尽是带了紧张的期待亮芒。穆羡鱼怔了怔,居然当真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意思,浅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我家里的盆你可以随便挑,看中了哪个就拿哪个。”得了他的保证,墨止的眼里便绽开了欢喜的笑意。又忽然微抿了唇低下头,犹豫片刻才忽然从袖子里探出了手,将一朵小白花递给了他。“这是——给我的么?”穆羡鱼好奇地应了一句,抬手接过那一朵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小白花——事实上,要说这是朵花,都实在显得太寒酸了些。毕竟那整朵花也不过才指甲盖大,柔弱得仿佛一碰就会不小心弄伤,只是这花细看却显得极精致,花瓣白皙得近乎透亮,几乎能看得清每一道细致的纹路。墨止的脸上带了淡淡的血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微抿了唇仰头望着他。穆羡鱼平日里几乎不碰这些花草一类的物事,这还是头一回收到人家送的花,虽说显然与寻常意义上的花相去甚远,却也实在抵不过那样期待的目光,浅笑着点了点头,解开荷包将那一朵小白花放了进去:“多谢,我会好好收藏的。”见他当真收了下来,墨止的眼里忽然闪过些惊喜的亮芒,唇畔也带了柔和欣悦的弧度。穆羡鱼含笑揽过了他的肩,轻轻拍了拍:“走吧——我们回家,给你挑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