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进来吧,费奥多罗夫同志,请坐。&rdo;谢尔盖邀请道。
老头儿终于离开门口,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走到桌子跟前。椅子在他身下边威胁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谢尔盖这时才发现,他那粗糙而宽大的手里握的好像是一张不常见的很小的身份证。
费奥多罗夫把帽子搁在膝盖上,掏出带花条的手绢,擦了擦汗淋淋的发红的脖子,咳嗽了一下,声音嘶哑地说:&ldo;这是身份证……也许……这个能用得着……&rdo;
他小心在意地,甚至好像提心吊胆地把身份证放在桌子上。
谢尔盖更加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大块头的人来找他远不是平白无故的,远不是乌尔曼斯基的微不足道的请求能使他来这里的,这一切要复杂得多,所以费奥多罗夫才这样难为情,才这样激动不安和不知被什么事情弄得沮丧不堪。于是谢尔盖立刻想起了乌尔曼斯基关于使他,谢尔盖,对老头儿一下子发生兴趣的那番话。
这时,费奥多罗夫大声地叹了口气,他那浅色的眼睛从乱蓬蓬的浓眉底下审视地、几乎六神无主地望了谢尔盖一眼。他仿佛很胆怯,不敢开口说话,他仿佛在内心里做着最后抉择:他要不要开始谈话。然而,这个人异乎寻常的大块头和他那令人不快的、不知所措的目光彼此不相符合,以致谢尔盖急忙帮他解围。他拿起身份证,把它打开来,习惯地浏览着上边的登记,说道:&ldo;那么,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斯捷潘&iddot;格里戈里耶维奇?&rdo;
费奥多罗夫垂下乱蓬蓬的花白的头,低声说:&ldo;我叫伊万&iddot;格里戈里耶维奇……&rdo;
&ldo;这么说,是身份证上弄错了吗?&rdo;谢尔盖微微一笑,&ldo;您想把它改过来,是吗?&rdo;
&ldo;是的……&rdo;
&ldo;那么这事不该来找我。&rdo;
&ldo;这事就得来找您。&rdo;
谢尔盖从他那嘶哑的嗓音里听出有点怪腔怪调,这使他警惕起来。
&ldo;到底是怎么回事……伊万&iddot;格里戈里耶维奇?&rdo;
&ldo;怎么回事?……&rdo;费奥多罗夫终于抬起了头,悲伤地看了谢尔盖一眼,&ldo;我的事情是这样的……您算算,已经拖了三十年了,可是我过的根本就不叫生活。就是这么回事。路上的母鸡盯着我看,而我在它那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挖苦:&lso;我认识你,我认识……&rso;小麻雀在窗户外边冲我喳喳地叫唤,也是这个意思。而我在人们面前却不能说。要是我当初知道在每一个人面前感到恐惧是什么滋味就好了……&rdo;
费奥多罗夫用嘶哑的声音慢吞吞地、吃力地挤出这番话来。他的眼睛模糊了,他那麻木不仁、不听使唤的嘴唇微微颤动,看着他这副样子就让人觉得奇怪,甚至有些可怕。
不知这个奇怪的白发巨人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为了在此之前驱散笼罩在心头的恐惧,谢尔盖精神勃发地说:&ldo;在人们面前有什么可恐惧的呢,伊万&iddot;格里戈里耶维奇?据说您在前线打法西斯非常英勇。&rdo;
&ldo;不是说人们,&rdo;费奥多罗夫摆了摆手,&ldo;我是说我们的人。这种恐惧,它使我睡觉都提心吊胆。它毁了我一生。在前线……我第一个冒着枪林弹雨拼命往前冲。&lso;你打死我吧,求求你,打死我吧,行行好。我挺不住了。&rso;后来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是俄罗斯人呢,还是别的什么人?不是别人,是俄罗斯人。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应该打坏蛋。待会儿我们会把事情搞清楚的。于是我就开始掐死他们这帮可恶的家伙。这样一来,我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夜里做梦老是梦见这帮可恶的家伙。是啊……这段时间对于心灵来说是安宁的。&rdo;费奥多罗夫怀着突如其来的忧郁做出结论说。
谢尔盖默默地听着,心里越来越感觉到恐惧。此时此刻费奥多罗夫所讲的这番话的背后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而且谢尔盖什么也不明白,惟恐让这虚伪的不实之词影响了这个人吃力的坦白倾诉。
&ldo;喏,战争结束后,我回到家里,仍然像从前一样是个外人。自我感觉像个外人,这是最主要的。&rdo;费奥多罗夫没有抬头,继续闷声说道,&ldo;妻子等着我,而我对于她也是外人,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我害怕他们,自己未来的孩子们。因为他们也会……&rdo;费奥多罗夫喉头哽住了,他费劲地往下咽了一口唾沫,用越发低沉的、勉强听得见的声音接着说:&ldo;……他们也会成为外人的。为这事,她,也就是我的妻子,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只有我和枕头知道她。我对她说:&lso;你抛弃我吧。&rso;我真恨不得自杀。她拦住了我,并留下来与我相厮守,她这苦命的人……&rdo;
费奥多罗夫不作声了,眼睛望着地板。
谢尔盖轻声问:&ldo;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了吗?&rdo;
&ldo;没有,没告诉。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我没有勇气这样做。而且我在人们面前悔过,为时已晚。我只是对自己感到惊讶,我竟然脖子上挂着这块沉甸甸的石头活到现在。可是现在……我们家里来了个小姑娘……&rdo;
&ldo;是玛丽娜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