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旁人独善其身,凤笙可以理解,唯独侯斐,她不能。
侯斐与方彦相交几十年,两家乃是八拜之交,又从小一起长大。二人能一为扬州知府佐幕,一为盐运使佐幕,离不开彼此的扶持。尤其侯斐还是方凤笙最亲近的叔叔、长者、先生,所以她不能理解。
一声苦笑,侯斐口中满是苦涩:“太快了,太急了,急得让我措手不及,快得让我胆寒。”
“你是说我爹出事?”
侯斐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作为一地的府衙官署都不知,可偏偏就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堂堂正三品两淮盐运使的官署、宅房俱被查抄,我曾问过杜大人,大人说,莫问,莫看,莫听,莫言。”
“这一切都让我胆寒,所以阿禹找上门来,我并未出面。我知道你定会心中生怨,怨就怨吧,但有一言我想说——”他看向凤笙,目光深沉:“回去吧,不要去查,不要去沾染那些事情,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想看着你失了性命。”
“就因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才不能坐视不管。”
“那你能做什么?凤笙你确实聪明才智不输男儿,如若你是个男儿身,想必成就比起我跟你爹也不小。可哪怕你真是男儿身,你登科及第光宗耀祖,但你对抗不了那一切,那一切的存在是也许穷极我们一生,都无法触及的存在。”
“侯叔,你知道什么?”
侯斐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扶膝,目光茫然。
“我不知道什么,我只感觉这是一尊无法动摇的庞然大物。与之相比,我们就是蝼蚁,顷刻就会粉身碎骨。”
堂上安静下来,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凝滞。
侯斐直起腰,对凤笙笑了笑:“好了,你回去吧,回绍兴。你既已出嫁,就该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想必你爹也不愿你掺和这些。”
“侯叔,我和离了。”
“你——”
“不管如何,哪怕穷尽我一生,我也会替我爹翻案,让他沉冤得雪,将始作俑者的罪恶公之于众,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啊!真是个痴儿!”
*
侯斐没办法说服方凤笙,且他的公务也繁忙,就将凤笙送了出去。
“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侯叔的警醒。”
侯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凤笙转身离开,却在迈出步子的同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下意识又转过身。
那人一身半旧的青袍,身后跟了个书童,刚从二堂西侧会客厅出来,正被人引着往外走。
“怎么了?”侯斐疑惑问。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但也就转个身,竟然忘了想说什么。”凤笙有点窘的说道,让侯斐想起她年幼顽皮时的样子,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容。
凤笙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见对方已经走远了,才好奇地问道:“我见此人衣着陈旧,没想到也能成为府台座上宾。”
“此人乃是泰州新上任的知县,又是杜大人的同门,与杜大人同一座师。别看此人貌不其扬,实则当年也是探花之才。”
凤笙掩住眼中的震惊,似是不在意地点点头:“侯叔,那我先走了。”
“我让人送你。”
……
凤笙走出府衙,心绪依旧无法平静。
以至于迎面走来数人,她竟毫无所察。
“等等。”
一个低沉的声音徒然响起,凤笙下意识抬起头,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毫无预警撞入她的眼帘。
深蓝色暗纹锦袍,腰束同色镶玉锦带,身材挺拔颀长。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虚端在前,修长的大掌,骨节如玉,戴着个花纹繁复的嵌蓝宝戒指。
那只大掌伸了过来,像上次那样捻起她的下巴,狭长的眼眸半眯:“你——”
凤笙忙挡开了去:“这位公子,你这是做甚?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做出如此孟浪之举,实在是有辱斯文!”
她言语激愤,目含愤怒,似乎受了很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