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正撕咬着咸香的鸡腿,肥嫩的肉丝还衔在嘴里,讶异的抬起了头。符生良敛了所有的笑意,是敌是友?云南微微一怔怔,随即恢复如常,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终于大笑出声。云西又加了一块肉,埋头继续奋斗。云南的表现已经优秀得远超她的想象。再无须她担心,她终于可以甩开腮帮子尽情吃喝了。云南的笑声在符生良听来,却甚是嚣张,他的眉不觉间蹙了一下,随手撕下一只鸡腿,用筷子夹着在眼前轻轻晃悠,皮笑肉不笑道:“就差被人撕着吃了,却不自知,的确可笑。”云南的笑容已经退去,他薄唇微启,淡淡的回答:“非是可笑,是可信。”“哦?”符生良抬起头,清浅的笑容带着不屑与狐疑,“可信?”“酒宴伊始,表面上,是云某频频试探符兄,实际上,却是符兄在试探。”说着,云南站起身,伸出手,将鸡腿从他手中拿出,转而放到云西的碗里,又道:“风寒忌油腻。”然后为他夹了一注白菜豆腐,从容的说道:“符兄真要我俩做个碌碌无为的庸吏,大可加之以威,施之以财,何须如此试探?”此话一出,符生良持箸的手一滞,筷子险些掉在桌上。他盯着云南,久久无言。忽而,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慨然道:“推官世家果然名不虚传!”云南俯身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即便叔父大人为人正直,且素有识人之明;即便我云家声名远播,操守举朝皆知,却都免不去符兄的猜忌,我想,这滕县的水,应是深得见不到底了。”符生良盯着云南的眼睛,良久才将筷子放下,露出了一丝苦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户房书吏白染,本是我的同窗,辅佐县丞,主管一县账目,不想却被···”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退后了两步,双手交叠,举在面前,揖手说道:“刑房吏将是我最后一条臂膀,不是信不过云兄,实在是前车有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云南也站起身,端起酒杯 “为了一句公道话,家父不惜赔上全族的性命,信的就是本分二字。实不相瞒,云南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功名利禄于我早已是过眼烟云。”说着,他一双凤眼射出逼人的神圣光彩,语气愈发郑重。“我云南,云修竹愿在此立誓,绝不做有违云家祖训的事,绝不依附权势,颠倒黑白!竭尽所能洗冤禁暴,为大明百姓建树功勋。”说完,他一饮而尽,利落的亮出杯底。烛火荧荧,映在符生良的眼底,晃晃闪烁,他深深一揖,“匡正滕县冤毙,生良要仰仗二位了···”云南连忙上前,一把掺起符生良,动容道:“符兄言重了,推案刑断就是云南本职,云南定当竭力!”符生良握住云南的手,白皙的脸上满是期寄,“在滕县断案,说难不难,说不难却又难于登天,现如今,就有一道难题。”“符兄请讲!”“吕德才一案,七日内结破,可能做到?”“七日?”已经啃完七窍流血在云西的承诺中,这一场鸿门宴,终于落下了帷幕。面带潮红的符生良,始终言笑晏晏,他将二人送出二进院,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早有小厮走到二人前面引路。三人穿过二堂院门,再次绕回了大堂的一进院。年轻的小厮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转过头热情的搭着话:“二位书吏可是初次入衙?”“正是,敢问小哥,我们住的地方在哪边啊?前面不是审案的大堂吗?”云西好奇的左右张望着,四围的院墙都很高,院落格局方正,即便在晚上,也能感受到整个建筑群中线的存在,因为凡是中心的房室都建的十分高大轩敞,而两侧的排房小院都相对低矮很多。“大堂的确是审案的,但是大堂两侧还有耳房,再两侧还有厢房,左侧为吏、户、礼三房,右侧为兵、刑、工三房;六房东西侧就是各房吏舍。”小厮头头是道的说着,“大人一回衙,就让俺们收拾出来了两间吏舍,火炉都生好了,两位书吏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点卯。”云西点点头,还好云南之前为她普及过,不然光听名字就晕了。“多谢小哥——”云西刚要询问小厮的名讳,身边就传来一声闷响。云南!她在心里惊呼一声,猛地回身,果见云南已经摔倒。“怎么了?”小厮也很吃惊,手中灯笼一晃,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帮忙。云西一把挡住他伸来的手,镇定的笑道:“无碍,我家哥哥只是吃醉了酒,我搀着他就行。”“真的没事吗?”小厮看着云南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的被云西慢慢撑起,担心的问道。“没事的,我家哥哥就是沾不了酒,让小哥见笑了。”云西强装轻松的笑着直起身。小厮迟疑了一下,别人拒绝,自己也不好太热情。只得稳了稳灯笼,继续领路。“好吧,那咱们赶紧走,先回房再说。”好在二进院与一进隔得不算远,穿过了大堂,下了月台,走过了甬道,经过六房,终于来到了吏舍院。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三面都是房舍,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东南角相连的两间是点着灯的,摇曳的烛火在白色的窗纸上晕着昏黄的光,显得既温馨又静谧。小厮忙上前推开一扇房门,云西踉踉跄跄的扶着云南也进了屋。“这边来,床铺都铺好了。”小厮指着屋内的火炕急切的指挥着。云西一个踉跄,就把云南扔到了炕上。“不然我让后厨送点热水来?”小厮看着脸色惨白的云南关心道。“不用了,我哥他就这样,一会就好了,天不早了,小哥也赶快回房吧。”云西恨不得马上把这个热情的小厮踢出屋子。好在他还算识趣,又说了两句客套话,终于将他送出了门。看着小厮迟疑的走远,云西一下关了房门,插上门栓,然后立刻奔到火炕边。眼前一幕却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云南烂泥一般的瘫在炕上,双眼紧闭。有鲜红的血正从他的眼角,鼻孔,嘴角,慢慢淌下。被你榨干情况的恶劣,远超云西的想象。虽然她知道,他今夜的确勉强了些,但是看着他一直侃侃而谈,淡定从容的样子,她以为,他至多只是难受,不想却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再容不得半点迟疑,云西慌忙摘下头上发簪,一把撸起自己的衣袖,猛地刺进左臂,又快速拔出,瞬息之间,也想不起怎么处置簪子,只得用嘴咬住,腾出手来就去扒云南的衣襟。几滴鲜红的血珠自簪子尖端滚落,淌进她的领口,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轻盈的滑下。本是液体的血珠不仅没有丝毫晕染开来,反而越滚越紧实,像是被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瞬间凝结了形态,宛如颗颗红色的珍珠。云西右手按着左臂的伤处,左手重重的按在了云南裸露的胸口。触手的皮肤冰冷松软,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契约既成,唯吾命是从。”她凝眉默念,骤然松开了右手。银簪尖端十分尖细,刺出的伤口本就不大,又被她用力按压,已经止住了血。只剩下一个深色的小点,在白皙的皮肤上,就像是一粒小小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