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叹了口气,伸手握住父亲的指尖,果然触感是冰凉的。他用力攥了攥,两只手一起进入到梁安敏的口袋里。“我小时候也和您一起这样看过烟花,不过那时候,是您对我做这样的动作。”梁言凑到他耳边,声音变得清晰了许多:“您从后面抱着我,用手捂住我的耳朵。后来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说因为我还小,害怕噪音对我听力不好。”梁安敏也想到了那时候的事情,轻声地笑道:“是有这事。你那时刚几岁?才到我腰那块儿。明明很害怕爆竹的声音,却一定要看。”“您以为我当时真的想看?”“不是吗?”“当然不是,”梁言低下头,用力揽住父亲的肩膀:“小时候您一年到头,也只会和我亲近一次。”远处突然绽放了烟花,颜色打在梁言的侧脸上,显得温柔而含情脉脉。他想要的都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得到了。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确实不好。梁家住在三楼,没在崇明住很久,梁言却已经知道楼上住了三口人,养了一只宠物狗。每到傍晚,那只宠物狗就刷刷地走来走去,爪子滑过地板的声音非常清晰。小孩子跟在宠物的身后爬,间或嗷叫一声,但是也并不十分扰民。一直住在城里独立复式里,梁言只会因为交通噪音失眠。而在乡下,他却适应的很快,心中总觉得宁静异常。想来父亲和自己老去之后,也应该在这里度过晚年。归京的时间逐渐逼近,最近几天辅导员给所有人发了短信,提醒了上学的时间和注意事项,并说明了希望他们好好考虑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大二是分流的重要阶段。虽然并不会对未来造成绝对的影响,但是也基本决定了之后职业的走向。如果想要继续军旅生活,就要顺着部队接受训练。但每一年也有大量的军人选择从事不同的岗位,甚至和军营完全没有关系。梁言原本是坚定地想要从军,可现在不由自主的犹豫。如果他继续读军校,按照他的表现,分配工作的时候很有可能留在军队。到时候梁安敏怎么办?跟着他一起到军区?还是继续留在上海?按照他们两个对工作的热情态度,如果是这个结果,俩人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这些日子梁言过得十分闲适,几乎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想要做点什么都不可能。人闲的时候就会想一些多余的事情。自从寒假回来之后,梁安敏总是叮嘱儿子要养成午休的习惯。尽管这习惯做父亲的并没有,梁言自己本人也没有午休过。但是原本一直崇尚科学的梁安敏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有什么习惯会对人身体好,就会信以为真,要求梁言也要这样做。天可见怜梁言精力充沛到无处发泄,还要被迫躺在床上午休半个小时。不过,知道这是父亲关心自己的表现,因而梁言也很听话。前几日也确实踏实地睡了一会儿,可今天真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梁言闭目休息,听到客厅内梁母打开了电视机,然后把电视调到最小声音。梁母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电视,感叹了社会上生活的不容易,不由一阵唏嘘。她本人是温婉的女性,教育方式不温不火,基本上对于梁安敏处于放任状态。也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梁安敏才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能尽情地拼搏。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正因为不去管,反而会更努力。梁母知道她的宝贝孙子正在睡觉,发出的声音非常细小。她怕打搅到他休息,所以在沙发上几乎只有一个姿势。所以,在梁安敏处理好文件之后走出书房,就看到梁母端坐在沙发上,看个电视反而如临大敌,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梁安敏不由笑道:“妈您怎么了?”梁母紧张地抬起手,示意他小声些,这才轻声说:“宝宝在睡觉。”“他不会这么容易醒的。”梁安敏说,“不然他起床气很大,如果被吵醒,一定会大声拍被子,呵呵。”他的声音带着宠溺,就好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对待最亲爱的儿子。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房间内的梁言听得一阵无语,自知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去,索性在里面听他们讲话。梁母放松了下来,声音也大了一些:“宝宝平时吃苦,睡得也少,自然不喜欢别人吵他。你还记得宝宝高三那年吗?你春节带他回来,我心疼的受不了。他那时候困得好像坐着都能睡着。我问他每天睡多久,他说顶多三四个小时,有时候还要通宵。”梁母顿了顿,又接着说,“你别怪我总说你不疼梁言。当父母的有哪个不疼自己的儿女?但你总是太要强,还让宝宝也学你这么要强。梁言想读军校,我虽然害怕他吃苦,但心里也是支持他的。不然,跟着你,只能吃更多的苦头。”梁安敏苦笑一声,叹道:“哪位学者不是这样走过来的?一步一步走的坚实,别人能挑出的错才更少,学到的都是自己的。这还不公平?”梁安敏对于儿子基础知识的掌握非常严格,就连他在t大的同事都知道,暗自说梁教授对儿子太过严苛。“哎。我只是农村妇女,不知道你们说的东西。”梁母显得有些忧愁:“不过,你说梁言还能回到上海来吗?我不想让他一人漂泊在北京,无依无靠,怪可怜的。”“这要看梁言自己的想法了。”梁安敏长叹一声:“我现在总算知道,儿子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其他人的意见,他可以接受,当然也可以不接受,甚至是不听都可以。我为什么要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这又不是家庭的传统。”俩人在客厅里沉默了一阵。“其实也不能都怪你。”梁母犹豫了半天,最终轻声说道:“你抱来梁言的时候刚多大?自己本来就是个孩子呢……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也不容易……”靠在床上的梁言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眼睛蓦地睁大。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中)梁安敏并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您不说,我都快忘记了。”“也对,也对,”梁母低下头,叹了口气:“不能老是想着这事儿。万一被宝宝知道了,那可真是没法解释。你自己一个人,倒是可以避免这件事情。如果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也要多提醒我……”梁安敏耐心地说:“不可能有机会让梁言知道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保持原样就好。”此时在卧室里的梁言如坠冰窖,半晌,才轻微动了动手指,已是僵硬不堪。室外,他们小声继续交谈了什么,梁言都没有听清楚。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了。什么叫抱回来?没法解释什么?梁言并不是梁安敏的家人。他们不是亲生父子?如果是这样,那也难怪梁安敏是o,没被标记还能有孩子。因为这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这一瞬间,梁言情感意外的复杂。失落,愤怒,恐慌。难以言说的滋味糅杂在一起。但这情感中完全没有惊喜。梁言并不觉得如果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情感变得理所应当就会给他带来惊喜的感觉。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深吸了几口气才压制住想要发泄出来的声音。梁安敏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凭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不是说了他是独立的人了吗?这么大的事情他也敢隐瞒?他凭什么认为瞒得住,他有没有想过梁言知道会怎么样?梁言想得几乎呕血,他咬了咬牙,几乎想立刻跳起来,像梁安敏大声质问,问他到底凭什么?为什么不说实话。但是梁言并没有走出去。事实上,他还是平静地躺在床上咬牙切齿。他只是觉得很伤心,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似乎只要站起来,原本的平静祥和都会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