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就是一个人形传话筒,一切都只为谨慎而已。六叔办事情确实很谨慎,这么多年来很多没法花钱解决的事,都是六叔去办,这一次把向羊村和仁和村控制在手里这事他也办得很好,吴孟林的事他自然也能办明白,这一点何云道并不担心。他是觉得,舅舅在官场上的死对头必定也知道吴孟林这件事了,更知道是这事有他何云道在推波助澜,否则县政府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外商参观了。说是说“参观”,属于省上安排下来的县级招商引资流程中的一环,实际上不如说是趁此机会把何家的每个厂子都摸一遍,什么安排学英语、安排参观、安排会谈,绕来绕去折腾一番,都是屁,这就是一个下马威,做给母亲和舅舅看的,对方就好像在说:“你们何家再得意又如何,只要我想唱戏,你们就得跟着演。”何云道厌烦极了,厌倦成为舅舅和对头斗法的中间环节,吴孟林上访这事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并没打算干涉,舅舅却让他必须想办法扣住人,至少过了今年再放他出去上访,到时候,他别说告到省里,就是告到北京都无所谓。“我还要开车送他去呢!”想到六叔重复舅舅这句话的表情,何云道就浑身不自在,每每他想认真做一点自己的事情,就一定要先给母亲和舅舅的事让路,仿佛他的事不是事,他这个人也并不重要,他的母亲和舅舅,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一个真正的人。和徐客不同,他从来没有把日娃当成过对手,他亲自到村集去找日娃,只是很好奇小时候又黑又瘦、像台湾黑甘蔗似的日娃,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羡慕日娃,胡作非为、自由自在,做生意对日娃而言,就像野生狒狒跳进丛林,就连日娃在三美面前指着自己时,他都是羡慕的,他就无法这样做。不是做不到,就是不能做,不会做,做不了。有时候他甚至羡慕这个从天而降的刘三美,一个一穷二白的女娃,在一条小小的通道里面爬啊爬啊爬,哪怕只是参加一个自考,也能真心去付出、去努力,并在其中获得巨大的快乐、成就和幸福。为了翠儿的事,三美在县城里跑了好几天,又找厂里的工友问了一大圈,才终于由一位姐姐出面,帮着把翠儿介绍到一个美容院,做美甲学徒的工?s?作。只要学会以后给店里做满一年就不用交学费,否则就要出3千块钱学技术。翠儿选了前者,吃住都在店里,也花不了什么钱。看翠儿挺满意的,三美放心多了,这事就算这么定了。翠儿妈一进城就像嘴上贴了符,不敢再咋咋呼呼地说话,既怕车又怕人,紧紧跟在三美后面,三美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此刻在翠儿妈眼里,什么刘德成,什么支书,什么镇书记,都不如这三美厉害,动动嘴皮子就帮着翠儿在城里定下来了,三美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翠儿妈长久以来的某种痛苦在此刻得到了一丝释放,她一直在大喘气,就跟从来没有好好喘过一口气似的,贪婪地呼吸着客运站的空气。厂里事多,三美不敢多耽搁,送走翠儿妈以后,她给店老板和帮忙找工作的姐姐每人包了一个红包,临走之前又给翠儿买了一副拐,还有一大兜日用品。翠儿拄着拐非要送她,送到河边柳树下,红着眼睛小声说:“三美姐,谢谢你。我是残疾不好找工作的,我知道这事儿你肯定花钱了,我有工资以后一定还你。还有,我妈不懂这些,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三美最见不得这孩子的懂事样子,一看她说话小心谨慎,心里就跟被剪刀剪了似的,她把翠儿的头发挽到耳朵后,“憨包,乱说话,你哪儿看到我花钱了?你这双手巧,人家喜欢着哩,再说这事儿又不用动腿”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姐就是嘴笨。你听姐说,咱们只要有手艺,上哪儿都饿不死,你看咱村儿那些好手好脚的男人,哪个不是父母帮衬着、媳妇儿拽着走的?你比他们好着哩,别胡思乱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手艺,等姐闲了,来找你弄指甲,咱也土狗放洋屁,洋气一回。”翠儿听笑了,迎着风笑得咯咯的,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笑。三美放心了,“行了你快回去,有事就给我来电话。”县领导和外国人来厂里参观的日子终于到了,早上7点40多,天空还飘着濛濛细雨,厂里的所有人就着装整齐在厂子门口集合了,细雨落在每个人的发丝上,橘黄色的灯光下远远望去,就像大家都戴了昂贵的水晶头罩。一直站到快9点,才听到外面有动静,站在最外面的两个主任着急忙慌跑出去看了一眼,带着一丝失落和无语进来抱怨:“猪,猪从货车上掉下来了,抓猪呢。哎哎哎,你们几个,站好了,不要交头接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