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完了这句话,又将那页文件放回活页夹,麻利地合上册簿,插入木架。然后,端坐在桌前,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毫无表情地示意他们走人。
&ldo;您的意思是?&rdo;家玉问道。
&ldo;它不归我们管,你们应当直接去派出所。&rdo;办事员道,&ldo;这样的事,你们可能觉得新鲜,可对我们来讲,耳朵里已经磨出茧子了。和你同样遭遇的业主,在鹤浦至少还有十几家。也就是说,颐居公司的行为已演变成为一种有预谋的诈骗。工商局作为管理部门,并没有执法的权限。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吊销他们的营业执照而已。而颐居公司既然这么多年没验过执照,说明他们并不在乎,也就是说,早已经黑掉了。你们应当去找派出所。&rdo;
&ldo;可派出所会立案吗?&rdo;端午也凑了过来,问道。
办事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仿佛他的问题实在幼稚可笑,不值得认真对待。
&ldo;这事要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rdo;家玉不免老调重弹。
&ldo;我?那倒也简单!&rdo;办事员像美国电影里的老板那样耸了耸肩。
&ldo;你怎么办?&rdo;
&ldo;首先呢,我会去和占我房子的住家商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他们适当的经济补偿,把菩萨请出去,把房子收回来。吃个哑巴亏,事情就算完了。&rdo;
&ldo;可万一协商不通,比如说,对方提出的补偿额让你无法接受,那该怎么办?&rdo;
&ldo;软的不行,还可以来硬的。&rdo;办事员道,&ldo;你到大街上,随便从哪里找个电焊工来,塞给他50块钱。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带他悄悄地溜过去,他把你们家的防盗门,从外面焊死,让占你房子的人,也他妈出不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rdo;
&ldo;这能行吗?&rdo;家玉笑道。
对方的神情十分严肃,似乎不像在开玩笑:&ldo;怎么不行?这叫化被动为主动。如今不是在建设和谐社会吗,哪个部门的人都怕出事。你得弄出点动静来才成。屋里的人被反锁在里面出不来,他们会怎么做?报警对不对?一报警,派出所的人立马就到。警察一到,肯定得招呼你们到场,对不对?你看,这不就主动多了吗?有理说理,该协商协商,该调解调解,嘁里咔嚓,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rdo;
&ldo;不行,这事我们可做不了。&rdo;端午道,&ldo;万一出了什么岔子……&rdo;
&ldo;你看你看,你们又怕事。这个社会上怎么会一下子跑出来那么多的坏人?都是让你们这些胆小怕事的人给惯的。遇到这种事,得把心横下来才行。你的目的可能是要在房子上开个窗户,人家肯定不让对不对?你得摆出一副掀屋顶的架势。对方一让步,就会主动求你开窗户。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rdo;
说完了这番话,办事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ldo;哎,伙计啊,你们知不知道在哪可以买到成人用的纸尿裤?&rdo;
这天是周末。傍晚时分,家玉和端午带着儿子去梅城看婆婆。那时,婆婆已经知道了唐宁湾房子被人占了的事。她让端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之后,立刻就变了脸,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端午说:&ldo;你去厨房里帮我把拐杖拿来。&rdo;
&ldo;干吗?&rdo;端午不解地看着她。
&ldo;走,你马上带我去一趟!我倒要去会会那个小瘟屄。日你个娘,这世上,简直就没得王法了!&rdo;老太太咔咔地咳了半天,咳出一口浓痰来。
端午怕她心脏病复发,赶紧好言相劝。正在烧饭的小魏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给她捶背。看着婆婆第一次与自己站在了一起同仇敌忾,家玉的鼻子微微有点发酸。别看她年老气衰,可金盆虽破,分量还在。虽说她腿脚不便,头上稀疏的白发被电扇的热风吹得纷乱,而那股见过世面的威风凛凛的样子,还是让家玉心头一阵激动。
&ldo;要是真让这两个厉害的角色见了面,结果会怎样?&rdo;家玉在端午的胳膊上捏了一把,小声道。
&ldo;你可别瞎起哄。&rdo;端午白了她一眼,&ldo;好不容易把她劝住了。&rdo;
家玉只是笑。
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婆婆仍然不停地骂骂咧咧。她差不多骂了一个小时。等她骂累了,就把家玉叫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握住她的手,对她说:
&ldo;你们去找什么工商局,什么派出所,什么狗屁法院,以我老婆子的见识,绝对没得什么屌用。这事得这么办:你到大街上随便从哪儿找个电焊工来,给他30元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摸到那房子的门口……&rdo;
&ldo;把防盗门从外面焊死?&rdo;家玉笑着对婆婆道。
张金芳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目光中第一次有了赞许之色,&ldo;这一回,我们娘儿俩总算想到一块儿去了。就这么办!不过呢,我们家端午人老实,斯斯文文的,何况又在政府机关里面做事,万一出个什么纰漏,怕是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反正不能让他出面。&rdo;
&ldo;听你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去办?&rdo;家玉压住心四处乱窜的火苗,问道。
&ldo;你可以把小魏也带去。到时候万一打起来,两个人也可以有个照应。&rdo;
小魏在一旁傻笑。
而端午则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向她递眼色。
7
1989年五六月间,学校突然停了课。秀蓉和父亲赌气,没有回到乡下的老家。父亲和那姓卞的寡妇去了一趟南京,她居然就有了身孕。据说是人工受精。他们补办了手续,已算是合法夫妻。
辅导员见秀蓉成天在校园里东游西荡,就介绍她到图书馆勤工俭学。帮着做一点分类、编目或上架的琐事,也可以挣一点生活费。寝室里就她一个人。与她做伴的,除了窗外草丛中的一只白猫,就是在帐外来回扑腾的灰蛾子。
一天傍晚,她从图书馆返回宿舍的途中,遇见了一个胖乎乎,身背黄书包的年轻人。这人问她大学生俱乐部怎么走。秀蓉就从自行车上下来,胡乱比划着,给他指路。她一连说了好几遍,可那人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秀蓉看他有点着急的样子,就说:&ldo;不如,我带你去?&rdo;
胖子犹豫了一下,便说道:&ldo;我这么胖,你大概驮不动我。还是我来带你吧。&rdo;
他不由分说地从秀蓉手里抓过自行车的车把,跨了上去。秀蓉很自然地坐在了后架上。接下去是一段很陡的下坡路,那人就让秀蓉搂着他的腰。秀蓉马上照办。他腹部挤满了赘肉,而且让汗浸得湿乎乎的,给人以某种不洁之感。
大学生俱乐部,位于团委学生会所在的那幢小楼的地下室里,原本属于七十年代开挖的地下防空工事的一部分。好像是出了什么非比寻常的大事。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那幢桔黄色的小楼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学校排球队的两名主攻手客串起了临时纠察。他们把守在地下室的入口处,被一拨一拨的人浪挤得东倒西歪。
可奇怪的是,随着那胖子的到来,喧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并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可见此人身份特殊。胖子向秀蓉道了谢,并问她要不要一同进去看看。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秀蓉的好奇心和虚荣心一起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