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葭不希望傅海卷入她与长辈的纠葛,她更没想到弟弟会为了外人这样说话。
“小海,演戏是你终身的事业,你既然选择了它,就要热爱它……”
“我没准备干一辈子。我喜欢演戏,但它对我来说更多地是立足于社会的途径。”
“好,那你现在回剧组站稳可以吗?”
“我刚才和一个朋友聊他怎么舒缓压力,我正问到关键呢,结果你把我拽出来了……”
“你听我的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就知道教训我!”傅海也不甘示弱,他觉得曾葭就知道说道理,却不懂谈感情。“你为什么从不考虑我的心情?从小你就是这样,我喜欢舞蹈,你说学书法好,我听你的学了书法。我想读职专,你要我上高中,我听了你的本本分分地读书。高考的时候,我希望去北方,你一个电话就决定了我的志愿。”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听你的,你真的为我好么?你问过我究竟想要什么吗?你想过我开不开心吗?姐,我长大了,我有我的圈子、有我的思想,我为什么非要听你的不可?”
曾葭傻愣愣地看着他愤怒地挥袖而去,背影渐渐融在长街的灯红酒绿里。她离开四百个日夜,虽说不短,但也不长,为什么一切都天翻地覆了?一年前的何萘兴高采烈,一年后的何萘不苟言笑。一年前的娃娃为了薛简哭泣,一年后她连分手都不愿意亲自对他说。一年前的傅海依偎在她怀里撒娇,一年后的傅海满心芥蒂,仿佛怨她入骨髓。她几乎无法适应这种蜕变,在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中,她像个手足无措的傻瓜小丑。
广南和芬县相去不远,曾葭决定回家看看。
她在布里斯托的房东也是一位沧桑的母亲,常常怀念她远行的女儿,吴恪在老人面前翻译了孔子的话——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老房东抱着他们流出思念的泪水。
曾葭很惭愧,她愿意安慰一个异国他乡的陌生老人,却对生身的母亲冷酷无情。
愧疚之余,她又想起了傅海。弟弟的一番话盘桓在她的耳畔,他从没这么激烈地说话,仿佛攒足了二十几年的委屈和怨怼全爆发了。
年幼时她偶然看见弟弟站在少年宫门口,满脸仰慕,问他却不说。她于是偷偷跑到实验小学,免费帮学校的同学做作业,换他们告诉自己喜欢什么,最后发现大家都喜欢写大字。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当初她找上的是个书法兴趣班。十岁出头的她在陌生的校园里上窜下跳,一个月后看着母亲牵着傅海的手进了书法班。如今真实被狠狠揭露,幼年奔跑在阳光下的热忱和欢喜,随着汗水一起蒸发干净。
她心疼隐忍了多年的小弟,也心疼不知所谓的自己。她自以为全心全意的爱对他来说竟全是束缚。那么母亲对她呢?会不会也曾这样疲惫而失望?
傅妈正在院子里做饭,看见家门口来了陌生人,以为是过路的客人,高声问:“您要喝点水吗?”这在村子里是常有的事,人们喜欢用水招待行人,祝愿他们一路平安。
曾葭叫了声妈。
傅妈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她居然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她真的长大了。
傅爸见状,从躺椅上站起来,沉着脸踱回了屋子。
他对曾葭的疼爱和关心没有分毫造作,但那是从前。如今曾葭知道了生父的死因,那张从前像极了傅妈的脸,现在又像极了她短命的亲生父亲,他倒在血泊里抓着肇事者的裤脚,露出乞求的神情,说:“我要见孩子。”他因惧怕而踢开了他,开着车跑远了。如今,那个被他踢开的鬼魂从地狱里爬了上来,附在曾葭的身上,随时向他发出索命函,恐惧和敌意摧毁了他心中对女儿最后的温情。
傅妈坐在院子里和曾葭聊天:“海子说你交男朋友了,是个老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这样很好,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曾葭尴尬地说:“分手了。”
傅妈责怪道:“你作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
“小海让我前男友和另一个女人约会,导致他们上了床,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您么?”
“没有,原来是这样。他和别的女人好,所以不要你了?”
“我不要他了。”
傅妈敲着她的脑门,骂道:“有成就的男人哪个在外面没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又不是公主千金,矫情什么?你这个性格早晚把自己毁了。”
曾葭脑仁疼得厉害。
“妈,我说的是小海,小海帮着别人欺骗了我。”
“你弟弟不懂事,难道他能故意害你吗?”
“这倒不是。”
“那不就结了。我该陪你傅叔出去散步了,你帮我把锅看一下。你千万看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