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又阴森森道:&ldo;望你牢记今日誓言,谨遵我一人之命。&rdo;言下之意很明确‐‐你仅是我一人之亲信,听我一人之吩咐,哪怕朝廷、皇帝也在其后。
&ldo;是,臣谨遵您一人之命!&rdo;武承嗣不敢怠慢,又大声重复一遍,几近声嘶力竭。
媚娘终于如愿,微笑着而去‐‐行了,我这方势力算是立住了。宰相之所以能制约我,就是因为朝廷事务冗杂、人事关系稠密,总有我难以洞悉之处。如今有了一群智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也别想欺瞒我,而且这帮人分任各职,不但是参谋,还是眼线,从今以后朝廷任何旮旯角落也逃不出我的目光。至于皇家族谱更是重要之物,只要摸到这个就能把朝中一干权贵的姻亲关系理清,好处大着呢。
然而此刻媚娘恐怕还没清楚地意识到,走狗有一天会变成恶狼,而权力之路有进无退,只要迈出结党这一步,她自己的回头路也不复存在!
第八章太子去世,媚娘重导权力部署
一、风波再起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金秋,大唐迎来了一场难得的大丰收,虽说这次丰收不及永徽五年、麟德二年的粮食产量高,却是咸亨重灾后第一次大稔,只要有粮食,生活便有希望,黎民百姓无不为之欢腾。
李治也甚感宽慰,加之经张文仲、明崇俨的调养,近来病体稍觉恢复,于是宣布大酺三日普天同庆。所谓大酺,是特许天下一切士农工商聚饮庆贺,在这三天里百姓无需劳役、衙寺无需理事、公卿百官也无需上朝,所有人都可以大吃大喝举酒相贺。固然新罗的征战没有结束,朝中还有许多隐忧,但适当自娱似乎也可提振国家气势。为此在九月十五日,也就是大酺第一天,李治和媚娘登临翔鸾阁,与百官同乐。
翔鸾阁位于含元殿以东,与西侧的栖凤阁翼然竦峙、遥相呼应,是外朝的最高建筑,再加上龙首山原有的山势,登临其上整个皇宫都一览无余。
瓜果梨桃,水陆毕陈,丰盛的御宴摆在面前,二圣却动都没动,只顾着瞻望楼下的热闹景象‐‐为了庆贺丰收,更为了讨皇帝欢心,天街之上设摆了无数宴席,西至龙尾道,东至含耀门,京师九品以上的职事官都来了,知己凑在一处,推杯换盏有说有笑,有的似乎还嫌宫宴不够丰盛,又从家中带来许多美食与同僚分享。阁楼正对面的东朝堂,前后殿门尽开,太子李弘坐南朝北也设一张宴席,东宫僚属、崇文馆学士均在场陪同;而朝堂阶下两侧已连夜搭建好两座大棚,李贤与沛府群贤宴于东,李显与周府群贤宴于西,他们还各自召集一帮乐工百戏,要奏乐表演为二圣助兴。昭训门外的金吾仗院,干脆设了临时的大灶,烹牛宰羊、屠狗杀鸡,宦官小使忙得不亦乐乎,一碗碗刚出锅的肥肉分送守卫皇宫各处的将士,人人都能沾到点儿喜气。
李治望着这壮观的场面,笑逐颜开心情大畅,高举酒杯道:&ldo;朕与众卿共饮此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rdo;
&ldo;万岁、万岁、万万岁……&rdo;霎时间人声鼎沸,楼下所有人都举杯呼应着。郝处俊、戴至德等宰相在阁内另设一席,也纷纷举杯来到窗前,一边向二圣祝贺,一边向楼下同僚敬酒。
一杯饮罢,李敬玄笑呵呵凑前两步,手指楼下道:&ldo;陛下快看,那是谁来了?&rdo;
&ldo;嗯?&rdo;李治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西面有三人绕过一桌桌酒宴,正快步往这边走来。他自从风疾发作,双眼昏花,辨不清来者是谁,只知左边的似乎是个三品官、右边是个四品的‐‐改元大赦之际他曾下诏修改服色规定,三品以上穿紫袍,腰系玉带;四品官穿深绯,腰系金带;五品服浅绯,金带;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银带;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铜带。这次改易之后官职大小一目了然,仅凭服色便可看出品阶。
媚娘比他看得清楚,笑道:&ldo;左边是刘审礼,右边的是来恒,那中间之人……咦?&rdo;刘审礼乃先朝刑部尚书刘德威之子,从戎多年,如今官居工部尚书;来恒是来济的兄长,现任黄门侍郎;而走在正中的却是个身穿粗布衣的无品之人,但刘审礼、来济竟对他格外恭敬,那究竟是谁?媚娘觉得此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
李治揉了揉迷离的双眼,努力审视那个人,忽然腾地站起,绕过宴席便要下楼去。范云仙赶忙搀住:&ldo;陛下保重龙体,有事只管吩咐奴才,切莫劳动大驾。&rdo;
&ldo;不!&rdo;李治兴奋得像个孩子,&ldo;元超回来了,朕要下去迎他。&rdo;
尚药奉御张文仲随侍在侧,也过来劝阻:&ldo;陛下,举动莫过急,留神头晕……&rdo;正拉扯间听得&ldo;咚咚&rdo;声响,三人已踏上楼梯。
走在正中的薛元超倏然抬头,恰与李治四目相对,愣了片刻重重跪倒在楼梯上,手脚并用,一步一步直爬到李治双脚前:&ldo;罪臣蒙赦而归,向陛下问安……&rdo;话未说完已唏嘘不止。
&ldo;真的是你!&rdo;李治激动不已,屈身抱住他肩膀,&ldo;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rdo;
相较李义府、来济、李敬玄等人,薛元超与李治的关系最亲近。他不仅是东宫旧属,还是李治少时玩伴,受李世民指婚娶李元吉之女和静县主,又因他姑母薛婕妤曾是李治的启蒙老师,极受优容。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薛婕妤与上官仪煽动废后,被迁居静安宫软禁,直至前几年去世;薛元超也遭牵连,流放岭南,至今整整十年,多亏这次大赦才有幸回归。虽说岭南官员都知他和皇帝的特殊关系,衣食住行颇加照顾,也不让他参与劳役,但从距宰相只有半步之遥的高位跌下来,心情自然郁闷,方逾知天命之年须发就几乎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