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当夕阳再次落于天际,余辉将天空染成了血红色。风由北向南袭来,夹带着极北冰原的寒冷,掠过山顶的青松绿柏扫向地面,卷起了阵阵烟尘。
烽火已熄,硝烟散尽。杀戮在经过了一天两夜的时间,便在此刻停止了。
上谷城的内外,上万人的生命终结在了这里。高大的城墙之下,弦月山之前,到处是倒卧在地的尸体,每具都保持着临死之时的姿态。
有的侧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灰白色的面容上布着死前痛苦的表情。有的跪伏于地,应该是临死前的告饶,但失去了头颅的身子,说明对手并没有给与他想要的宽容。还有的仰面向上,一只手捂着咽喉处,黑色的血液凝结在他的周围,临死前应是被割断了喉管,那双没有了活人生机的眼睛直直地向上望着,恐惧中似乎还有着种种的不甘和难舍。
马蹄和战靴踏过北狄的那面将旗时,将最后露出的一角踩进了酱紫色的血泥浆里。傲木嘎的人头此时正挂在那被砍断地半截旗杆上,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脸冲向东北的方向,那是幽都的方向,也是博日格德草原的方向,但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当夜幕降临时,弦月山下燃起篝火的军营帐篷连绵到东城墙外。疲惫的北境将士们相互倚靠着围坐在篝火旁,过分紧张的神经,让这些刚搏杀完的军卒暂时还无法进入睡眠,于是便这样说着话,嚼着手中的吃食。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两个陶碗,碗里散发出香醇的酒香,是桃花醉。
“来,干了这碗酒。”徐清砚向周围的青甲将士们端起陶碗。
当时,徐清砚坠落马下后是青甲步兵第一时间赶到,拼了性命护住了他,随后赶来的薛阳也领着乌甲军护在了前后。当两队赤甲军也靠拢过来时,这支人数不太多的队伍,便在这一区域中结成了偃月阵型。
一队赤甲轻骑与青甲步兵交叉混合,在后侧做出了半月弧型护住阵尾。乌甲重骑兵与另一支赤甲轻骑兵则如同两把锋利的弯月刀,在阵前交替地向前推进,绞杀一切可杀之人。当周围越来越多的云州军加入这个大阵中后,北狄军被彻底地分隔成几块,偃月阵就像是个凶残的怪兽,迅速地靠近北狄军并立即吞噬了他们的生命。
晚上宿营时,徐清砚查看了各部属的伤员后,便来到了青甲军的营帐区,与这些勇猛地汉子坐在了一起。
“今天要谢谢青甲的兄弟们了。”徐清砚说着举起了第二碗酒敬向了周围的将士。
“青甲军愿誓死守护大将军”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挺身站起,双手举碗向徐清砚敬来,周围的军士们也纷纷站起高声喊着。sbooktxt。
徐清砚见状,对着不远处的普大个子大声地说道:“再给青甲的兄弟们填上两碗酒,哈哈哈。”
因为战事未完,所以本来规定无论是谁都只有两碗酒,普大个子也例外。见到大将军发了话,他赶忙派人又去搬了几大坛子回来,笑嘻嘻地坐在了徐清砚的身旁。
徐清砚环顾了一下左右,始终没有看到那个胖乎乎地身影,便向身侧的普承豪问道:“章胖子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对于章建标,徐清砚还是非常熟悉他的。当年,父亲与当今皇帝一起到北境云州时,胖子就从京城跟着来到了云州。那时胖子的年纪是近卫营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徐清砚也愿意与他接触,喊他“胖哥”,章建标也多称呼徐砚“三公子”。
“哝,在那边,一个人喝酒呢,抢了我一整瓶桃花醉。”说着普大个子向东城墙根处努了努嘴。
徐清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青甲的营帐群虽然靠近东城墙,与城墙还有些距离。因此城墙下黑漆漆地只有一小堆篝火在燃烧,隐约中有个身影坐在那里。
普大个子望了徐清砚一眼,抿了一口碗里的酒说道:“这些年呀,我知道胖子的心里也挺苦的。当年,在岚殃口是徐老将军替他挡了那一刀,也就是那一刀。。。。。。咳。”普大个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胖子心里总是过不了那个坎,始终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老将军。再说少将军你也知道,他是从京城便跟着老将军来的那批人,那些人多数都战死了,没留下几个。没能护住老将军,胖子也觉得对不起那些人,所以也就觉得没有脸留在近卫营啦。”
普大个子用粗裂的手掌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继续说道:“来了我这,我知道他的心也就随着他了。少将军,你别看胖子平日里醉生梦死的,可身上的本事一点也没有少。他和我说过,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等着报仇,今天算是给老将军报了仇啦!”
说完,普承豪大口地喝光了碗里的酒。
徐清砚走到城墙根的篝火前,篝火的光影下一个身影靠着城墙坐在地上,一条腿平伸向前,另一条腿弯曲着,拿着酒瓶的手搭在上面,握于手中的米白色瓷瓶随意地摇晃着。
胖子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狰狞之态,淡漠地闭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但在篝火的映照下,却清楚地可以看到他满面泪痕。
徐清砚走到了胖子的身旁,和他一样地靠着墙根坐下。
“砍了脑袋?”徐清砚的声音仿佛将胖子的思绪带了回来,他睁开眼睛用手抹了抹。
“砍了,他的脑袋算个什么,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胖子发狠地说着,继而又低下了头声音哽咽地说道:“可是,傲木噶的这条贱命又怎么能换回老将军呢。三少爷,是我章建标无能,我对不起老将军。当时我真是怕了,我真的怕的要命。我就是个孬种,要不是因为我犹豫,没有快点砍出那一刀,那个王八蛋就不会将刀劈过来,老将军也不会为我挡下那一刀,老将军也不会。。。。。。”
胖子哭了起来,哭的很伤心,脸上满是泪水,望向徐清砚的目光竟像是个犯错的孩童。此刻的他,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抬手便可杀人的悍将。
徐清砚向胖子身边靠了靠,搂住胖子的肩膀拍了拍他说道:“好了,胖哥,都过去了咱们不提了。今天你也给老将军报了仇,我父亲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徐清砚的目光透过篝火望向了漆黑的远方,山峦与险峰都悄无声息地掩藏在了夜幕中,只在星火之间闪现出极难分辨的身影。
“两军相博,博的就是胆气,博的就是命。不到最后,谁都无法掌握自己最终是生还是死。你不能,我不能,我父亲也不能。”徐清砚收回目光,转过头来望着泪水满面的胖子,继续说道:“沙场埋忠骨,马革裹丹心,咱们这些军伍之人便应该如此,没有谁对谁错。还是那句话,疆场无将帅,生死皆兄弟。我父亲将命托付给了你们,你们的命也同样托付给了我父亲。所以老将军不会怨你,我也从没怨恨过你。我就希望你的刀快一些,再快一些,与我一起杀光这些北狄人,我想这也应是我父亲所希望的。”
徐清砚将身旁的一根薪柴随手扔进了篝火里,继续地说道:“胖哥,过去我叫你胖哥,现在我还叫你胖哥。咱们只是赢了第一仗,还没完,咱们还要一起打下去。平阳,临梓,那里还有更多的北狄军等着我们。更还有幽都,我们要杀到幽都去。在幽都,我们的刀,不封;刃,不闭。”
徐清砚只是慢慢地说着,但那股凛然地杀意陡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