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怎么办,怎么样为她的爱子铺就一条王位之路?她的长处从来不是在前朝,而是在后宫,若非她病重逝了容颜、短了心神,郑袖又何能是她的对手。既然她时间不多了,那么,就再努力一把吧。她凝视着太子横良久,才依依不舍地道:“母后无事,我儿,你回泮宫去吧。”当下便令采芹送太子横出去,她看着儿子的身影一步步走出去,一直走到不见了,怔了良久,这才强撑起精神道:“采芹,替我求见大王。”楚王槐得到采芹相报,心中亦是一怔,南后缠绵病榻,他已经有些时日未到渐台了,如今见采芹来报,心中一动,旧日恩情升上心头。楚王槐走进渐台,便看到南后倚在榻上,艳丽可人,一点也看不去病势垂危的样子,她手握绢帕,轻咳两声道:“大王,妾身病重,未能行礼,请大王见谅。”楚王槐忙扶南后道:“寡人早就说过,王后病重,免去所有礼仪。”南后微笑道:“大王疼我,我焉能不感动。我这些日子躺在病床上,想起以前种种,真是又惭愧,又自责。我也曾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女子,与大王情深意重。可自从做了王后以后,就渐渐生了不足之心。就只想长长久久地一个人霸占着大王,看到其他女子的时候,也不再当她们是姐妹般的包容,恨不得个个除之而后快……”楚王槐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想阻止道:“王后,你不必说了,是寡人有负于你,让你独守空房。”南后拿着手帕拭了拭眼角,婉转巧言道:“不,妾身要说,人之将死,请容我将一生的私心歉疚向大王说出,无隐无瞒,如此才能安心地去。大王,究其原因,竟是王后这个身份害了我,手握利器杀心自起,我若不是有王后这个身份,自然会把心放低些,做人慈善些。大王切切记得我这个教训,不要再让一个好女子,坐上王后的位置,就被权欲蒙闭了心窍。请大王在我死后废了我王后之位,就让我以一个爱你的女子卑微的心,陪附于您的陵园就可。”楚王槐感动地握住了南后的手道:“南姬,你只有此刻,才最象寡人初遇时的南姬,才是寡人最爱时的南姬啊。”这份感动,让楚王槐直出了渐台,还久久不息,看着园中百花,与南后当年夫妻间的种种恩爱,一一涌上心头,暗想着道:“南姬说得对,一个女子若不为王后,总是千般可爱,若一旦身为王后,怎么就生了种种不足之心,嫉妒不讲理甚至是狠心,母后如此,南姬也是如此。难得南姬临死前有所悔悟,不愧是寡人喜欢过的女子啊。”他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南后内心的冷笑。她与楚王槐毕竟多年夫妻,对于他的心思,比任何人都了解,此时她的妆容,她的话语,她的“忏悔”,便是要以自己的死,把这段话,刻在了楚王槐的心上,教他知道,为了保全一个女子的温柔体贴,最好,就不要给她以王后之位啊,尤其是——郑袖。她便是死了,有她在楚王槐、楚威后、甚至在宗室中一点一滴散下的种子,郑袖想成为继后,难如登天。十日后,南后死。南后的死讯,在宫中落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说大,是对于郑袖等后宫妃子而言,但除了郑袖算计谋划以外,其他妃子自知不敢与郑袖相斗,早就缩了。只是之前南后郑袖相斗,其他人倒是安稳些,若是郑袖扶正,她可不如南后这般宽厚,只怕后宫其他的妃子朝夕不保,因此听说楚威后不喜郑袖,个个都跑了豫章台去讨好,转而又赞美太子横的美德,只盼得楚威后真能够干豫得郑袖不能立为王后,自己等才好保全。一时间,豫章台热闹非凡。然则高唐台中,却未免有些冷清。芈姝有些恹恹地坐着,叹了一口气,道:“真讨厌,宫中不举乐,连新衣服都要停做。”芈月奇道:“那是拘着宫中妃嫔,和阿姊你有什么相干?”芈姝翻了个白眼,道:“人人都素淡着,我一个人作乐有什么意思啊!”芈月听了此言,上下打量着芈姝,忽然笑了,芈姝见了她的笑容,只觉得她笑得古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叫道:“喂,你奇奇怪怪地笑什么?”芈月掩口笑道:“我笑阿姊如今也变得体谅人了,也懂得顾及周围的人在想什么了。这是不是马上要做当家主妇的人,就会变得成熟稳重了呢?”芈姝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道:“好啊你敢取笑我……”说着便按着芈月挠痒痒,芈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阿姊,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不敢了。”芈姝这才放开芈月道:“咦,你最近怎么了,从前跟我还能挣扎得几个回合,现在倒成变软脚蟹了。”芈月抚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老是动不动就头晕,跑几步也容易喘气。”芈姝见她似有病容,关心地道:“回头让女医来给你看看吧。”芈月叹息:“说来也奇怪,我最近派人召女医挚,她总是不在,只能找个医婆胡乱给我开个方罢了。”芈姝闻听倒诧异起来:“咦,我昨天去母后宫里看到她在啊,难道是看人下菜碟?成,回头用我的名义把她召来,让她给你看病去。”芈月笑道:“那就多谢阿姊了。”芈姝想了想,又道:“对了,九妹妹,你明天须得跟我一起去方府。”芈月已经明白,笑问:“阿姊这是要挑嫁妆吗?”芈姝显得有些羞涩,过得片刻,又落落大方地抬起了头:“是,就是要挑嫁妆。”芈月看着芈姝,她这般单纯天真,但却又是这般幸福快乐,她想到秦王的为人,想到芈姝这嫁去秦国,但愿秦王能够珍视她这份天真。然而芈姝的命运已定,而自己呢?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阿姊,你能幸福真好。”芈姝见她神情忧忡,但这句话,却是说得诚意诚意,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想到姊妹三人在这高唐台相依多年,如今芈茵“中邪”,眼前只有自己两人,心情也有些感伤,忽然拉住了芈月,低声道:“九妹妹,你会跟我一起去吗?”芈月听出芈姝话语中的犹豫之意,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道:“阿姊希望我一起去吗?”见芈姝神情有些迷茫,摇了摇头,便慢慢引导着问道:“那阿姊喜欢秦王吗?”芈姝眉毛一扬:“我自然喜欢他了。”芈月却又继续诱导着问道:“那阿姊愿意看着他抱别的女人,亲别的女人吗?”芈姝一惊,倚着的凭几倒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谁,谁敢?”芈月苦笑一声,低声提醒道:“阿姊不要忘记,陪嫁的媵女,是要跟着主嫁的姊妹一起侍奉同一个男人的。”芈姝顿时回醒过来,她慢慢地转头看着芈月,眼神从迷惘变得戒备,又转现不解,问道:“九妹妹,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芈月叹道:“阿姊难道忍心看我一生孤寡,无儿无女,老来无依?”芈姝忙道:“当然不会了。”芈月扶住芈姝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神道:“所谓的姐妹为媵,其实是怕女子一个人孤身远嫁,若是得不到夫君的宠爱,至少也有自己的姐妹相伴相依,日子不至于这么难过。或者是遇上争宠的对手,多个姐妹侍奉夫君也好争宠。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夫妻不合,姐妹情深上。若是能够与自己的夫君琴瑟和谐,谁愿意被别人分一杯羹去?若是个陌生人倒也罢了,若是至亲的姐妹,那种感受像是双重的背叛一样……阿姊,到时候你怎么办?”芈姝不禁有些茫然失措:“那,我该怎么办?”芈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指了指窗外芈茵居处的方向,道:“阿姊知道茵姊是怎么‘病’的吗?”芈姝白了一眼道:“自然是被精怪所迷。”芈月笑了,问道:“阿姊当真相信这个?”芈姝不禁语塞:“这……”芈月轻叹道:“阿姊可还记得,当日茵姊游说你去喜欢黄歇,想办法结交黄歇,甚至多方拉拢……”芈姝想起往事,又羞又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芈月叹道:“那阿姊又是否知道,她还曾经冒我之名去见魏国的无忌公子,说阿姊你喜欢他,要和他私下幽会……”芈姝却从未听过此事,诧异之下,气得满脸通红:“什么?她、她怎么敢做这样的事……”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反问道:“你如何知道?”芈月叹道:“阿姊莫要问我如何知道,倒是要问问,她的事,母后是否知道?”芈姝倒抽一口冷气,忽然想起当日芈茵见了魏美人尸体时说的话,她说,不是我要害你,是母后逼我害你。她要害的人,是九妹,那么母后要害的人,竟也是九妹了?那么她为何要听命母后,难道是因为她有什么过错落在母后手里,莫非就是此事……她虽然天真,却晓得自己生母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此事涉及到生母的阴暗面,她拒绝再想下去,便强硬地抬头问芈月:“被母后知道了,那又如何?”芈月一摊手道:“所以她被精怪所迷,母后也不理她了。”芈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她真是生怕芈月会说出“你母后想要我的命”之类的话来,幸而芈月没有这么说。她暗暗乐观地想,芈月当日不在场,也许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如此不坏了她们姐妹的感情,便是很好。她亦懒得去听芈茵有什么心事了,正想转过话头,却听得芈月又道:“阿姊可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