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去送他,离了他老远。然而等他的冰棺被一点点推入结界的那一刻,我猛的反应过来,拔腿就向他冲了过去。
我终于明白他走了。
我终于知道,他走了,将永不归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连仙法都忘了,仿若凡人一般努力朝着那冰棺奔跑过去。然而等我跑到结界前时,却也只触碰到那冰棺的一角,便就让他滑进了结界。而后……整个东极连同他,一起消失了。
我呆呆看了面前瞬间变换的陌生场景许久,却是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华笑与凤儿上前来拉我,我却是瘫软到了地上,大声的哭着,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其实我有很多想说的,然而却只字未曾出口。
华笑过来扶着我,一声一声唤着我说:&ldo;娘亲,你还有我。&rdo;
我听了,却只是继续哭,死死抓着他,仿佛是唯一的稻糙一般。
我想我大概是胡言乱语了。我便这么大哭着同他说:&ldo;华笑,我没了……什么都没了……&rdo;
什么都没了。
师父没了,君华没了,我暗月幽兰千百之众没了,如今……阿轩也没了。
我想,我怎的就要活过来,我怎的就不死在那个男子怀中?带着我最美好的记忆与珍贵的结局,死在我最爱的人的怀里。
然而我却是再活过来了,然后眼睁睁看他们一个又一个的离开。
我的确是压抑了太久,便一直哭个不停,直到晕过去为止。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华轩与我曾经的床上,华笑坐在一边,喂我吃了些东西,然后同我说了会儿话。
最后他同我说:&ldo;娘亲,有些事父亲同我说过,我也是明白的。日后我会去走访山川,很多事情,你不必顾及我。&rdo;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等我反应过来了,却也只能是无言。华笑陪我坐了很久,晚点的时候,便撑着雨伞离开了。
很多年很多年,都没再回来。只有一封又一封家书,从四海八荒各地传来。而我……
我一直守在我和阿轩的竹屋不敢出去,一年,复一年。
后来有一日,华笑给我的家书里说,他见到了阿轩的转世。他说那是个纨绔公子,不改风流本色,娶了娇妻美妾,一生富贵无忧。于是那一刻我终于觉得……他与我无干了。
所有的纠葛,无论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该还的,便都还完散尽了。
我看着那信痴笑了许久,披着长衫信步走出了竹屋。而后我便到幽冥司逛了一圈,幽冥司还是一样的暗沉,忘川河水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幽冥,仿佛永无止尽。
我知道,它将一直流淌下去,直到幽冥不在,天地倾覆。而很多人和很多事,却要在它的流水声中,慢慢被遗忘,慢慢去结局。
我在奈何桥边看了脚下的忘川水许久,而后便听到一阵骚动。我抬头顺着那骚动看去,却见是一个刚刚死去的新魂,被黑白无常引领而来。
黑白无常对他甚为恭敬,那人也是温和同那黑白无常说着话。
他大概是死得极早的,不过二十三四的容貌,但却是生得极好,便就是那九天上的墨子夜的姿色,却也要与他说一句各有千秋。他在众人的围观下朝着奈何桥缓缓走来,白衣金冠,墨发如绸。
我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仿佛很多年前的雨夜,那个少年公子持伞而来。
我不敢说话,屏住了呼吸。只是看他越来越近,然后……从我边上就这样走过去。
就这样走过去了。
我忍不住猛的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他被我拦住,不由得有些奇怪。他转过头来我,看着我微微皱了皱眉,随后问了句:&ldo;姑娘何事?&rdo;
我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勇气与气力,缓缓放开了手。他眉头皱得更紧,疑惑着问了我一句:&ldo;在下可是哪里冒犯了姑娘?让姑娘竟是委屈得哭了?&rdo;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更加疑惑,似乎是想了想,却终究是没有再问,同我说了句:&ldo;姑娘若是没有其他事,君华便就告辞了。&rdo;
我没说话,也没点头。他便当我默许,径直走向前去,从那孟婆手中领过了孟婆汤。
我看着他将汤缓缓喝下,那样熟悉的姿势,那样熟悉的人。我脑子里凌乱的散过一些片段,琐碎而美好,贵重而幸福。
我忍不住大声的笑出来,眼睁睁看着那袭白衣白衣步入了轮回道中‐‐如我看着华轩被葬入东极时一般。旁边的魂魄被我惊住,纷纷停留在了原地,我拍着手踏歌而行,走到孟婆面前,在她惊讶的神色中,同她说了一句:&ldo;给我一碗孟婆汤吧。&rdo;
孟婆微微一愣,我便从她手中夺过碗来,自己从锅中舀了一碗,咕噜咕噜惯了下去。我想我那时必是哭了,不然这汤怎的会苦成这样。
喝完孟婆汤后,我将那碗朝着忘川河一掷,笑着哼着那首《凤求凰》,带着我最美好的记忆,向那轮回道跑了去。
我还记得那天,他在门前唱歌给我听。我穿着喜袍坐在屋内,笑看着她们戏弄他。然后听他唱那首《凤求凰》。
我还记得那天,他带着我走了九百九十九道天梯,说走完之后,再不分离。
我还记得那天,四海八荒来了许多神仙,蓬莱岛一片喜气洋洋。那时候我在心底看着面前男子极尽精致的容颜,在心底默默许了他一个誓言。
‐‐我若不与他白头偕老,至少许他永不相忘。
然而,他却是从来,都在辜负我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