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那混夷将军抬起头来看天,约莫是过了子夜,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不过区区一百余人,竟让骑兵们杀上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直至直接沉寂下来,草原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混夷人骂骂咧咧,没料到会因此折损了不少人进去。
草原上风过凄凄的,有长鹰飞过。
嵇宜安倒在地上,嘴里也是浓重的铁锈味道,眼也好像被血糊了,沉重地睁不开眼,他能听见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是阮少游趴在他的旁边,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暗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阮少游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
或许是快死了,只剩下垂死时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弱。
他想动一动指头,却使不上力气。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有混夷语嘟嘟囔囔地响起,他们在清点人数,收缴战利品,按照混夷的惯例,人头上的耳朵都要被割下来以记军功,如果在打扫战场时发现有人还没死透,就会补上一刀。
嵇宜安用尽最大的力气,缓缓挪动自己的身子,直至把阮少游藏在自己身下,他用躯体挡住阮少游的身子,只是做这一点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得他先死。
他吐出气来,手指在痉挛。
过了会儿,嵇宜安感觉旁边像是有动静,一点点在荒芜的草地上挪动着,他们借着夜色掩盖掉这一点异动,随即是有人沉沉压上了他。
“别……动。”
王全得的嗓音嘶哑地在他耳边响起,“不要动……”
热气贴着他的耳朵,压着他的那人,左边的袖子是空空荡荡,嵇宜安一愣,久久没有回神来。
王全得又艰难地扯过一具尸体,将他和阮少游的下半身也压上,像是想要护住他们,尽管他们迟早都会被发现,无可避免。
做完这一切之后,王全得抬起右手来,轻轻拍了拍他头,没有再说什么。嵇宜安只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再渐渐冷下去,直至最后,完全冷透。
他想张口说话,却没有说话的力气,眼睛像是重重酸涩着,针扎似的疼。
许久后。
风过凄凄,嵇宜安只感觉身子越来越冷。
打扫战场的混夷骑兵终于走到他这里,翻过他身来探他的脉,发现他还活着,于是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弯刀被高高举起,折射出的冷光照过嵇宜安的眼,晃得眼微亮。
就要死了。
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迟弥地跳动,也能听见他身下阮少游虚弱的心脏跳动声,那也可能是他的错觉。他本来是不信神佛的,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嵇宜安忽然想到说,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的话……
这刀子尽管落在他的身上,捅得他千疮百孔也罢,但他身下的人,这个战场上还存活着的侠者们,请仙人护住吧。
嵇宜安虚弱地闭上眼,好像听见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好像黑压压的,越来越临近。他像是感觉地面在震动着,但那大概是他一点虚空的企盼,一点镜花水月的迷梦。
身上的弯刀迟迟没有落下。
“宋来了!”
有混夷人高声大呼,“宋来了!”
嵇宜安缓缓睁开眼。
那支消失在塞外许久的朝廷大军,在这一刻回来了。
弯刀仓皇收起,马蹄接连震动着地面,混夷人准备迎接新一轮征战,嵇宜安仍旧躺在地上,躺在阮少游的身上,能看见草原大漠辽阔的星河,迢迢贯穿半边天,是那样的浩瀚,那样的无垠。
王全得的尸体在他的边上,左边的袖子空空荡荡,被风吹起打在脸上。
嵇宜安的喉咙里发出干涸的声音,嗬嗬作响,像是在笑,在寒风中凄凄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