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下午的量体做衣后,她们这群新宫女随容姑姑又回到了那座二进小院。只是她们人虽回到这,心却是远远地飞走了,一连好几日魂不守色,每天日夕几回望院门。容姑姑将这些全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一如往昔的教习宫规教条。
日子就这样地过了半月,院子里那股不安分的气息渐渐地淡了下去,越来越失望的神色出现在她们大多人脸上。德珍许是一开始就明白佟妃的话不过说说而已,因此没有像她们一样的心浮气躁;而玉玲经过最初几天的跃跃欲试,也在德珍漠然处之下淡忘了佟妃说选宫女的事。
这一阵子,就在德珍过着此般清闲生活的同时,她也察觉出了异样。一向对她们一视同仁的容姑姑,却忽对她和玉玲多了些和颜悦色,尽管容姑姑表现的并不明显,仍让她和个别新宫女觉察出,比如从一品内大臣之女宝惠,就是个别察觉出的新宫女之一。
她和玉玲容貌本属她们中佼佼者,与同样容貌出挑的宝惠不知怎地,从刚分到容姑姑这里时就有不和。但彼此尚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德珍也就没去在意宝惠眼中隐含的敌意,可自容姑姑态度有些许改变后,宝惠连表面的友好也不再维系,总要在她和玉玲身上生些事端。
一日下午,日光一寸寸地向西沉下,窗子口截了大半的红霞。
德珍正坐在窗下做容姑姑吩咐的绣样,眼见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沉,她将绣样放进怀里的绣篮打算歇了活,喜珠从外一下推开没栓的屋门,焦急地拉起她:“珍儿姐,不好了!玉玲和宝惠她们吵起来了!”
德珍听得一惊,随手将绣篮撂在八仙桌上,就同喜珠赶去。
一出了屋子里,一眼看见东角水井处,围着十一二个新宫女在那里推推拥拥。在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隐约能听见女子断断续续的啜泣之声。
哭声嘤嘤而娇柔,德珍没细辨,连忙往过跑了去。在围着的新宫女背后驻足,由她们的肩膀处向里看去,玉玲正气势汹汹地与宝惠对峙,倒没有哭;发出泣声的,却是跪倒在她二人脚下的觉禅氏·良玉。
这良玉人如其名,当真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人以冰肌玉骨形容也不为过。只可惜良玉出身卑微,乃内务府包衣管领下女子,又系辛者库之贱籍,即使她是她们这届容貌最出众的,也不得不作为“家下家女子”进宫,成为最低等的粗使宫女。
德珍和良玉有同为正黄旗包衣阅选之宜,兼之对良玉一入宫就分往洗衣房的怜惜,于是在良玉每次过来取新宫女换洗的衣服时,她对良玉都有几分照顾,常帮良玉挡去其他宫女因嫉妒容貌而刻意的刁难。
此时,一身蓝布棉衣的良玉正瑟缩在地上,一只手撑在被打翻的木桶衣裳里,另一只手半掩着脸低声哭泣,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儿,越发显得她楚楚动人。
德珍见了心中一阵不忿,又见玉玲让宝惠抽了一下,她忙推众上前一声喝道:“住手!”
声如莺啭地一声娇喝,听得一干众人愣了愣,回神一看却是德珍。
“珍儿姐!”玉玲眼睛一亮,惊喜叫道。
良玉也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眼睛,含喜带泣道:“珍儿姐……”
德珍安慰似地拍了拍扯着自己衣袖的玉玲,还不等她说话,一边的宝惠已微扬下颌,轻蔑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被贬出咱们内三旗的德珍姐姐啊,也难怪她过来打抱不平了!这两位可是她的好姐妹,一个是庶出,一个是家下家女子。大家刚才可是听见了,她们叫什么来着?”顿了顿,学着语气扬声一唤:“珍儿姐!”
叫声一出,哄堂大笑。
良玉立刻泪水连连,不知所措又愧疚地望着德珍。
玉玲则被气得双颊绯红,恶狠狠地盯着得意洋洋地宝惠,鼓着拳头势要冲上去,却被德珍握住手阻止:“不要冲动,小心受罚!”
玉玲心中到底有些害怕,不甘不愿地跺脚忍住:“珍儿姐!”
德珍没再理会玉玲,走上去扶起良玉,冷着脸看向宝惠:“揭人不揭短,你这样肆意揭人短处,和姑姑平时教导的仪德相距甚远,又或者你舒穆禄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你!”宝惠双眼喷火,盯着德珍咬牙切齿。
玉玲眼见宝惠吃瘪,不甘示弱的插嘴道:“还仗势欺人,嫉妒成性!自个儿长得不如良玉就算了,就仗着她阿玛是内大臣,专欺负良玉。”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德珍,指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儿衣裳道:“珍儿姐,你看!她故意绊倒良玉,让里面的衣服全打翻了出来。这什么天?良玉好不容易洗了棉衣给咱们送来,现在全溅了水脏了,不是得重洗!还害得我们没干净衣服换!”越说越来气,一张鹅蛋脸涨得通红。
宝惠也就是一个娇纵惯了的小姑娘,被玉玲这样当面数落,当下羞怒不已,又一直是跋扈的性子,何时受过这般气?她一时什么也不顾及,指着玉玲就骂:“你个庶出的小蹄子,让你在这乱嚼舌根,看不撕烂你的嘴!”说时就作势要打上去。
德珍可不愿事情闹大,到时大家都得受罚,见玉玲宝惠剑拔弩张,正暗暗着急劝止一方,忽见容姑姑正从穿堂子往后院这来;她心中一动,快步上前,使了大劲按住宝惠的手,连哄带吓:“姑姑正往这里来!今儿的事闹大了,对谁也没得好,尤其是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谁欺负谁,姑姑岂会轻饶了你!”说到这,她凑耳柔声说:“宝惠妹妹,可别忘了佟妃娘娘选宫女的事还没着落呢。”
一语说完,容姑姑的声音已从背后传来:“怎么回事?都杵在这。”
听到容姑姑的声音,大家都吓了一跳,随即忙屈膝福身:“姑姑。”声音里带着意想不到的慌乱。
容姑姑没有应声,目光淡淡的从她们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看见她们脸上紧张的神色,也不说话,而是从石阶一路走到水井处,瞥了一眼散在地上的衣服问:“谁来说说怎么回事?”说这话时,她眼睛看着一脸不虞的宝惠。
宝惠咬着唇低头站在那,感到容姑姑看来的目光,双手下意识地扯着蓝绸绵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