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内一应备齐,管事太监早一个时辰前就领了宫人们恭候着。
玄烨大步流星地一踏进室内,就径自在窗下铺有玉竹簟的木炕坐下,面无表情地抬起右脚。
德珍低着头,方追到木炕旁立定,还来不及轻喘口气,却见玄烨抬起右脚,她一时愣住。
随后入内的刘进忠,眼尖的看到这一幕,连忙疾步走上去道:“愣着作甚!”边走边低声催促。
低低的喝斥声入耳,德珍登时明白过来,这是让她服侍皇上换鞋,就如以前父亲下差回府,与母亲一起为父亲换鞋更衣的婢女一样!可即使她再明白不过,手脚却像失去知觉般,人就僵在那动弹不得。
行为虽这样的失常,德珍却感此刻她的头脑异常清晰,甚至还能不断的告诉自己——她是一名宫女,服侍皇上是理所应当,现在她必须为他换鞋!但心里又下意识的抗拒,因为在这一刻,她竟然不能将玄烨当成皇上,而是将他看作一个陌生男子,这使她无法为一个男子,一个非父兄的男子换鞋更衣……又仰或是心底深处,她没有将自己看作一个……
心底下的挣扎似十分纠结,德珍却也不过全身僵硬了一下而已。当她终于抗拒了心里地抵触,要蹲下为玄烨脱鞋,立在她身后的福英已走上前,在与她错身想过时,担忧的目光飞快地瞥了她眼,便已蹲着服侍玄烨换下及小腿肚的九龙靴。
换鞋时,有更衣室的小宫女捧着一双锦缎软鞋过来。
德珍却犹感一道强烈的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好在这时,刘进忠说话了,声音带着几许少见的小心翼翼,一脸笑褶子道:“皇上,今儿来得赶,里衣熏好了,可外裳还需等会儿。”说这话间,四名小宫女捧着里衣鱼贯而来,刘进忠仍没停地说着:“……徐公公先前被叫去了观戏台的茶水房那,奴才手艺自不如他,可也……”
不等刘进忠絮絮叨叨地说完,玄烨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
刘进忠立马住嘴,向玄烨打了个千儿,转身指了德珍身后的一小太监,就躬着身子默默退出。
德珍看着玄烨已换了鞋将要站起,眼睛一下又转到小宫女捧的里衣,再见这间更衣室格外的清幽雅致,她一刹那变得极其不自在。正好此时刘进忠往这边一指,她心中一动,也不顾及室内剩下六七人的诧异,忙不迭和小太监一起快步走出屋子。
撩帘一出,刘进忠一回身,却见德珍随即走出,他脸色一沉,语气诧异而犀利:“你不是要服侍皇上更衣?跟洒家出来做什么!?”
德珍一见刘进忠脸色,便知这一茬不好过。当时,她只想到在里面待得浑身不自在,又隐约感到今天事情有些怪异,就不由地直觉认为,若能离玄烨多远最好就离多远,一时却没多想还要应对刘进忠。
焦急间,察觉刘进忠的眼睛越发犀利,德珍心头急剧一凉,刘进忠已目光凶厉地看着她:“恩?”怀疑意味甚浓。
德珍急中生智,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无异,她略吃惊地“呀”了一声,忙慌乱地低头福身道:“奴婢听公公说这儿的茶房没人,想着自己在茶水房待了一段时间……又见公公指了奴婢,就以为是公公让奴婢茶水房打下手,便跟着出来了……”说着,声音似无措地低了下去。
闻言,刘进忠眼中讶然一闪,随即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就停在德珍身上。
那讶然,应该是诧异她竟放弃了名正言顺亲近皇上的机会吧……德珍看见那诧异正略略猜想到,却感刘进忠的目光又瞬间犀利了起来,她一下又全身贯注,坦然地任刘进忠审视。
让人探究打量的滋味真不好受,德珍额头有汗珠划过低垂的眼睫,终于听到刘进忠对她道:“跟着去茶房吧,再跟洒家说说你可会煮茶什么的。”
德珍身子微微一晃,暗暗松了一口气,忙深深地副身一礼:“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