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顿时觉得自己渺小极了,在这整个销售环线上,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自己的生活,自己赖以寄托的一切,只是流水线上小小的一个盒子。在跟着蓝夹克上楼进办公室的某一个瞬间,三美感觉渺小的自己随着上楼的阶梯一步一步长大了,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三美已经回到了正常大小。她突然出现一个念头,路也许就在这次会面里。刘老板(上)凤丽前脚笑眯眯地送走三美,后脚就带着镰刀往刘德成家里去了。刘德成家的院子要大得多,他爹死得早,不过他娘秀姨是个能干女人,家里的田地没有一块荒着的,前几年刘德成又考上了教师岗,秀姨更得意了,铆足劲给院里的花草和葡萄追肥,现在小院里高高低低,红的红,绿的绿,人逢喜事花也爽。凤丽在院门口站了半天,没看到有人出来,她徘徊了一会儿,把院子门敲得邦邦响,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这倒是把她难住了,算账也得有个主儿,没人在家,她的一肚子气就没地方撒了,憋得她脸蛋子通红,一脚踹翻了院门口的两盆观赏海棠,盆底上有些湿泥和苔藓,她脚一滑,劈了个大叉摔得结结实实。这一摔倒是正好让秀姨撞见了,这可就不得了了,秀姨出了名的嗓门儿大,顿时就叫唤起来:“凤丽,我那花盆招你惹你了,你脚这么闲呢,怎么不去把村口的拦路石踹平了?来我家发什么癫?”凤丽本来屁股挺痛正揉着,一听挨骂就来劲了,蹭地站起来:“我脚闲?我脚闲!我看你们家才是嘴闲得生蛆!你儿子人前装得跟什么似的,追在我姐后头狗皮膏药一样,人后就嘴碎四处叭叭作践我姐,真是孬狗叫不出好声儿。”“你们刘家的一个个有没有道理,讲不讲文化?”骂到这里,秀姨猛然惊觉自己儿子也姓刘呢,立刻改口:“我说,我儿子看上那刘三美,是她有福气,有的是好姑娘上赶着和我们德成好呢。‘人不爱我我自爱,花要盛开蝶自来’,我劝你们姐妹俩还是收收心,好好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少整天人前人后的招摇,戳眼睛。”“你!你!”凤丽一时嘴笨亏了一局,可等她想好词儿,秀姨已经关紧院门躲起来了,她又气又急,不断地责怪自己没发挥好,手里捏着镰刀,又不敢真的朝哪儿砍,于是瞄准路边一棵小小的蒿芝草一刀砍下去。蒿芝草也太冤枉了,细细的茎子摇晃了两下,断成了两截。在办公室等道哥的几分钟时间里,三美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几种变化都想了一遍。如果自己来县城了,奶奶怎么办,凤丽怎么办,狗子怎么办,家里的田地怎么办,这些她全都盘算好了。地里能种出庄稼,但种不出她刘三美的将来,即便不能跟着道哥,如今这一步走出来就不打算再回头。没多大会儿,道哥边接电话边进来,三美站起来,他示意她坐下,又讲了一会儿,才终于挂断。“不好意思啊,临时有点忙。怎么样,厂子都看过了?”“是,真不错。”这句话是真心的。“我吧”,道哥又挠了挠头,他这习惯真的不像三美想像中一个管着这么大厂子的人,“我就是一时嘴快答应你了,这会儿,还真不知道把你弄哪儿去合适”,说完又挠了挠头。三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里咯登一下,忙说:“我啥都能干,我肯学,我能吃苦,从哪儿干起都行。”“你学历”“高一嗯初三。”“识字啊,识字就好办。你原先找的日娃?”三美有点窘迫,红着脸点点头。“他也算不错,算是个会做生意的,就是跑得远了一点,不合适。这样吧,算账会算吗?”“能算,我能算。”“现在你们几个村赶集那儿,我缺个算账的,也没多难,就是把进货的钱算对就行了。”“进进货?”“哦,就是收菌子。你就把那个账算对就行了,你们那片儿,他没你熟,你多帮着他,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他安排”,道哥指了一下蓝夹克,“他叫徐客。”三美咯登下去的心又跳回来了,嘴角难掩兴奋,没想到这么容易,原先还以为这人很难相处,都做好了低声下气求他的心理准备了!可她马上冷静下来,最重要的事还没谈。“我的钱怎么算呢?”徐客笑了,他看了道哥一眼,说:“我俩收得多,挣得就多,收得少,挣得就少,全看当天的公斤数。”三美感觉自己听明白了,可好像不是非常明白,但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了,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这时,她的肚子已经饿过头了,话头也自个儿从嘴里冲出来:“我能去吃饭了吗?饿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