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个屁,依着阿玛的规矩,直接杀光就好,”仍是莽古尔泰跳出来斥责道,“那些地盘原本是尼勘们的又怎样?他们自己的明国主子都不管他们了,我们占下,他们就应该是我们的包衣。皇太极,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是怎么打鱼的吗?鱼在网里若是扭得厉害,就拿大棍子敲碎它们的脑袋。”
莽古尔泰所说的“阿玛的规矩”,是指努尔哈赤今岁刚颁下的命令:后金统治下的汉人,尚未被编入八旗的,哪怕是读书人,也必须接受女真人进入他们的村落、田庄、屋宅,从混居到反客为主,若有反抗,离得最近的牛录额真,可以直接屠村。
这个规矩,在历史上原本要几年后才会出现,与针对复州、盖州等地沿海汉人的“迁徙令”一同发布,使得辽东数十万汉人原住民被屠戮殆尽。
此世提前出现,乃因抚顺等大明的军事防线未被突破,建州女真无法获得这几年能够缓冲的土地与财富,迅速扩张的女真人口,只能在大明的关外,从南边宽甸到北边大清河一带,与原本属于大明奴儿干都司的汉人争夺资源。
深谋远虑的皇太极,其实并不赞同父亲这样极端的做法,哪有猎人把自家的猎犬都打杀了吃肉的。
不过,觊觎头狼位置的皇太极,在对汉人的政策上,不会过于强硬地与父亲对着干。
毕竟,自己目前只有一个正白旗,与自己亲如父子的岳讬,也刚刚得到镶红旗,他皇太极要能成为下一任女真首领,最好在父亲的遗言中得到正黄与镶黄两个旗,才能压制其他三个旗主哥哥。
皇太极于是一如既往地带着虚伪的敬意,冲莽古尔泰点头道:“三贝勒说得也是,汉人有句话,叫作不见棺材不落泪。”
又向父亲努尔哈赤道:“大汗,其实儿子想明年再攻打开原与铁岭,更重要的原因是,佟家的火炮,还没造妥帖。”
努尔哈赤闷闷地叹口气。
他还没有昏聩到胡乱迁怒的程度。聪慧的皇太极,能够安排岳讬和佟家兄妹去到明国的南直隶偷盗火器图,已属不易。
但明国那个姓郑的妇人,和她的同胞也都不蠢,又在暗夜的关键时刻碰了头,在河边擒获了已经拿到火器法式图的杜铁匠。
逃回赫图阿拉的间谍们,只能根据在崇明见过的火器印象,指导着后金的满汉匠人们摸索。
听到势同水火的弟弟提及火器,三贝勒莽古尔泰倒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好斗之态。
因为,这也是他可以在父亲面前邀功的机会。
“阿玛,”莽古尔泰接过话茬道,“枣花也在与我们正蓝旗的工匠们,琢磨给乌真超哈打火炮。”
乌真超哈,是后金对于各个牛录中汉人旗军的称呼,因最早收编的关外汉人里,有些乃明国的军户,会像父辈一样使用火铳,所以在素来使用冷兵器的女真人看来,乌真超哈,就是火器兵的代名词。
努尔哈赤听到儿子们在为增加后金的新型军事装备而卯足了劲,自然很高兴。
他也对莽古尔泰露出了慈父的笑容:“枣花姑娘,若能将她对那个姓郑的黑心主子的仇恨,真的变成轰开明国城门的火炮,你就可以娶她。”
莽古尔泰再是粗豪而鲁直,也记得自己片刻前刚嘲笑过侄儿岳讬想纳一个明国女子做侧福晋。
三贝勒于是抑制住内心的欢愉,从另一个话题上,向父亲献媚道:“今日听额娘说起,阿玛的头风又犯了,儿臣再令枣花姑娘熬一些神鸦汤,进献给阿玛吧。”
努尔哈赤“唔”了一声,表示欣然接纳儿子的孝心。
众人身后,后金核心军权层外的其他与会贵族中,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弟德格类,听到“神鸦汤”三个字时,胸中翻涌起异样的感觉。
不远处硕大的沙盘,好像变作了那个冬日里的茫茫雪原。
向狠心主人报复的汉人女子,一改寻仇时的凶悍,给他这个经历着剧烈腹痛的病人,端来冒着热气的药汤,温柔而肯定地告诉他:“喝下去就会好的。”
德格类清楚地记得,枣花姑娘见他的眉头开始舒展后,甚至还带着打趣之意道:“我们汉人里的南蛮子,管这个壳子,叫。听说你们女真人把乌鸦敬为天神的使者,那,不如这个药汤,就叫作神鸦汤吧。”
德格类在渺渺回忆里醒过神来后,盯着莽古尔泰高大的背影,又有些惘然。
他希望枣花姑娘,能熬得出神鸦汤,却造不出明国人用的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