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便到了五月,此时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薛宝钗早换上了轻薄的衣衫,又每日与莺儿等人算着顾耘一行人走到何处,前几日宝钗得了信,说是顾耘已走到施县,那宝钗见不过是这两日的就到,便打发着顾耘的小厮赵三儿去迎顾耘,又命家人将府里上下扫洒干净,只待顾耘家来。
五月初五日,恰好是端阳节,亦正是顾耘归家的日子,一早宝钗点了卯,给家人分发了粽子布匹等物,又命开了府里的大门。
此时不过刚吃完早饭,宝钗亲看着丫头们在屋里陈列着时令的鲜果花卉,又时时打发着小丫头外头等着,初雪见宝钗坐卧不安的,便笑着说道:“奶奶且耐心些,我已问了安叔,依爷他们的脚程,到家只怕需等到中午。”
宝钗脸上一红,又轻瞪了初雪一眼说道:“谁急了?我不过怕屋里没有打点好,叫他回来笑话我!”初雪笑道:“奶奶也忒自谦了,你叫了府里的老人来问问,这府里自奶奶来了,可是不是大变样?往常爷家来,再怎么收拾也都冷冷清清的,这回爷家来了,见了府里的变化,必定也要大吃惊呢!”
宝钗微微有些害羞,又怕被初雪打趣,便赶着打发她出去了:“你去外头看着丫头们发粽子,瞧着有红豆陷儿的挑两个送进来。”
初雪笑着答应着出去了,那宝钗便又拿起炕桌上一个香包做了起来,临近中午,宝钗才做完这个香包,见时日不早,她又打发着婆子去厨房寻问中饭,听婆子回话说诸事都已妥当这才放了心,又引了满院子的丫头们侯在二门处,不过一会子,便有小丫头欢欢喜喜的进来回话:“奶奶,外头有人递话进来,爷已到了家。”
众人大喜,那宝钗对身旁的雨竹笑着说道:“快去告诉厨房一声,说是大爷家来了,叫饭菜都备起来。”雨竹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传话去了,一时,便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而后便有一个声音自外头传来;“爷家来了。”
立时,便有几个年轻小厮拥着一人进来,那进来的自然便是安国公顾耘,只见他身穿一件藏青色素面锦袍,想来是连日赶路,满身的风尘仆仆,脸上又带了疲态,宝钗只看了一眼,便迎上前行了一个万福,脸上却胀的通红,嘴里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顾耘立在宝钗跟前,望着眼前刚刚及他下巴的女子,三年不见,身量长高了不少,脸上五官也长开了,只是仍是跟离去时一样,羞羞怯怯的,倒跟平常来信时絮絮叨叨的管家婆模样儿有些不同!
这时,宝钗屋里贴身的丫鬟莺儿等人上前给顾耘请安,顾耘见乌泱泱跪了一院子,说道:“都起来罢。”而后,他又看着宝钗,沉声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不知怎的,宝钗听了顾耘此言鼻子有些微微发酸,随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这原是我应该做的。”
宝钗见顾耘一身风尘,便问道:“爷是先洗尘,还是先用饭?”顾耘说道:“先备水梳洗。”宝钗便打发着丫头们先去传汤水,一时,宝钗又陪着顾耘回了东院,顾耘一路走来,见府里跟走时大不一样,虽说府里人跟往常一样少,只是上下无不透着一股生气。
顾耘回了东院,丫头们早备下了洗漱用具,那宝钗见顾耘进去了,却并未进去,只在外间打发婆子去厨房传饭,一时初雪找来了顾耘的衣裳对宝钗说道:“这是爷换洗的衣裳。”
宝钗假装没听到,说道:“我这里正忙着呢,你送进去罢。”那初雪吃吃的笑了两声,将衣裳塞到宝钗手上;“奶奶有甚么事吩咐我们去做就是了,这衣裳还要劳动奶奶送进去。”说罢便笑着跑开了,宝钗喊她不住,抱着衣裳坐了半晌,又恐顾耘那里洗完等着要衣裳,只得红着脸进了里间。
彼时,原先屋里伺侯的丫头都被莺儿等人打发走了,只听见那架琉璃屏风后头传来的水声,宝钗走过去将衣裳搭在屏风上,又轻声道:“衣裳已寻来了。”
屏风那边的顾耘‘嗯’了一声便不作声,宝钗正要转身离去时,顾耘又开头说道:“你别走,咱们两个几年不见,一处说说话罢。”宝钗应了一声,便坐在旁椅子上等着顾耘问话,只是过了半晌仍不见顾耘开口,宝钗深觉尴尬,便红着脸先问:“爷一路都还顺遂么?”
顾耘道:“还算顺遂。”说完又是半晌不语。宝钗见此,想了想又问:“路上可有甚么新鲜事没有?”顾耘回道:“我身上带着鞑子国的降书,出了安州便直奔京里,路上各处都未做停留,一路倒没甚么新鲜事。”
宝钗顿时无语,心中暗暗说道,不是你先要聊天么,这么干巴巴的说话有甚么意思啊?屏风另一头的顾耘想来也是见她不自在,便出声问道:“你去年来信说蟠哥儿又要添丁,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宝钗笑着回道:“还未生下来,算着日子不是这月底便是下月初了。”顾耘‘哦’了一声,又问她:“你平日闲了都在家做甚么,家里时常都有谁来?”
宝钗回道:“琴妹妹跟娘家嫂子时常会带着侄儿家来住几日,有时儿得了闲,也会往宫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顾耘便说道:“成日家拘在屋里也够闷人的,等过些日子天热了,咱们到京效的庄子上去避暑罢。”
那宝钗自嫁进国公府,就是每回进宫或是回娘家也是当日就回,现下听说可以出去散心自然是满心的愿意,只是想了想,又记起顾耘是朝廷命官,因此认真询问道:“爷回京必定要上朝议事,怎会有闲儿往庄上避暑去?”顾耘屏风那头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么些年攒下的假,也够陪你去外出散心了。”
宝钗听后很是欢喜,已在心底盘算着往哪处庄上游顽去了,她道:“咱们家庄子长久无人收拾,去了没得又折腾底下管事们,我娘家有一处庄子我往年住过一段时间,虽说地方不大,倒也有几分野景,又是长年有人照看的,不如往那里去住些日子?”
顾耘笑道:“随你。”一时顾耘梳洗换了衣裳出来,宝钗站起身迎了上来,拿出手里一个香包给顾耘,说道:“今日端阳节,爷也带个香包应应景。”
顾耘点点头,宝钗便低头将香包挂在他腰上,又问:“厨房饭菜都已备好,可是要传饭来?”顾耘对宝钗说道:“我先去给老爷太太上柱香,也给他二老报个平安。”
宝钗望着顾耘,说道:“我陪爷一道去罢。”顾耘点头,说罢与宝钗两人往后头礼堂去给顾老太爷并水公主上了香。
只说这夫妻两人久别重逢,宝钗饭后领着顾耘屋里各处转了一遍,顾耘又将府里大小管事招来问了一遍话,时日已不早,顾家夜饭一向吃的早,此时天还大亮,宝钗洗浴后嫌屋里闷热,便叫小丫头搬了美人榻放在院里乘凉,不过一会子,便见莺儿挤眉弄眼的对宝钗说道:“爷洗了澡,正问奶奶在哪里呢。”宝钗听了莺儿的话顿时心慌意乱,一回头便看到顾耘站在门边,于是红着脸说道:“有新泡的枫露茶,要吃么?”
顾耘要了茶,又走到宝钗身旁坐下,他见榻旁小几上盘内盛着半个粽子,便说道:“这东西不好消化,仔细夜里肚疼呢。”
宝钗低声说道:“又不常吃,一年不过这几日。”顾耘说:“虽说是应景之物,你想吃,只叫厨房里做便是了。”说罢,拿了那剩下的半个粽子几口吃掉,宝钗见了十分害羞,便只低头装作不见,把玩着手中的茶盅,此时院里的丫头们早躲了出去,两人挨的近,顾耘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便在她耳旁问道:“你擦的甚么香?”宝钗脸上越发烧得通红,又自觉这话隐隐有几分挑逗的意思,便轻咳一声说道:“我不爱用香。”
顾耘见她洗浴后,头上不插攒环,只颈子上挂着一个小金锁,便问薛宝钗;“前几年听岳父说你小时生了病,和尚给了一个金锁,想必就是这个罢?”宝钗笑着说道:“那和尚给的是一张药方一包药引,并留了八个字,爹爹不解其义,特意着人询问了,便将和尚留的八个字携在金锁上,以求保平安。”说罢,宝钗解下金锁递给顾耘看,顾耘翻开一看,只见锁上果真有字,正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
顾耘默念了两遍,便亲手挂在宝钗颈上,他笑着靠在榻上问宝钗:“你那热症还有发么?”宝钗被他的话逗笑了,说道:“也没见你这样的,一回家来就问我有没有发病。我那病原也不碍,只要有冷香丸,发病时吃一丸就好了。”顾耘便问:“这几年可有发病不曾?”宝钗笑着说:“说来也巧,自进了这府我这几年倒未发过病,我带来的那瓮冷香丸至今仍埋在外头树底下呢。”
顾耘便笑了笑,因夜深了,两人不过说了一会子话,顾耘见天色不早,便道:“起风了,进去罢。”
薛宝钗面红耳赤,好在黑夜里顾耘看不见,只是此时顾耘起身了,宝钗只得跟着站起来,薛宝钗低头站在顾耘身旁,将手伸到他面前,顾耘笑了笑,握起她的手,两人携手一道进了屋里,此时,月色正中,夜空里群星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