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敦儒抢将过去,见兄弟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双目翻白,只道已给杨过打死,大骇之下,大叫:“师父,师父,我弟弟死了,我弟弟死了!”连叫带哭,奔回去禀报郭靖。郭芙心中害怕,也急步跟去。
杨过吐出嘴里沙土,抹去眼中沙子,只觉全身半点气力也无,便欲移动一步也艰难无比,见武修文躺着不动,又听得武敦儒大叫:“我弟弟死了!”心下一片茫然,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明知事情大大不妙,却是无力逃走。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见郭靖、黄蓉飞步奔来。郭靖抱起武修文,在他胸腹之间推拿。黄蓉走到杨过边,问道:“欧阳锋呢?他在那里?”杨过茫然不答。黄蓉又问:“这蛤蟆功他什么时候教你的?”杨过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双眼失神落魄的望着前面,嘴巴紧紧闭住,生怕说了一个字出来。黄蓉见他不理,抓住他双臂,连声道:“快说!欧阳锋在那里?”杨过始终一动不动。
过不多时,武修文在郭靖内力推拿下醒转,接着柯镇恶也随郭芙赶到。柯镇恶听郭芙说了杨过倒转身子的情状,又听得他如何“打死”武修文,想到这小子原来是欧阳锋的传人,满腔仇怨登时都转到了他身上,听得黄蓉连问:“欧阳锋在那里?”而杨过全不理睬,当即走上前去,高举铁杖,厉声喝道:“欧阳锋这奸贼在那里?你不说,一杖就打死了你!”
杨过此时已豁出了性命不要,大声道:“他不是奸贼!他是好人。你打死我好了,我一句话也不说。”柯镇恶大怒,挥杖怒劈。郭靖大叫:“大师父,别……”只听啪的一声,铁杖从杨过身侧擦过,击入沙滩。原来柯镇恶心想打死这小小孩童毕竟不妥,铁杖击出时准头略偏。
柯镇恶厉声道:“你一定不说?”杨过大声道:“你有种就打死我,我怕你这老瞎子吗?”郭靖纵身上前,重重打了他个耳光,喝道:“你胆敢对师祖爷爷无礼!”杨过也不哭泣,只冷冷的道:“你们也不用动手,要我性命,我自己死好了!”反身便向大海奔去。
郭靖喝道:“过儿回来!”杨过奔得更加急了。郭靖正欲上前拉他,黄蓉低声道:“且慢!”郭靖当即停步,只见杨过直奔入海,冲进浪涛之中。郭靖惊道:“他不识水性,蓉儿,咱们快救他。”又要入海去救。黄蓉道:“死不了,不用着急。”过了一会,见杨过竟不回来,心下也不禁佩服他的傲气,当即纵身入海,游了出去。她精通水性,在近岸海中救个人自是视作等闲,潜入水底,将杨过拖回,将他搁在岩石之上,任由他吐出肚中海水,自行慢慢醒转。
郭靖瞧瞧师父,又瞧瞧妻子,问道:“怎么办?”黄蓉道:“他这功夫是来桃花岛之前学的,欧阳锋如来到岛上,咱们决不能不知。”郭靖点了点头。黄蓉问道:“小武的伤势怎么样?”郭靖道:“只怕要将养一两个月。”
柯镇恶道:“明儿我回嘉兴去。”郭靖与黄蓉对望了一眼,自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决不愿跟欧阳锋的传人同处一地。黄蓉道:“大师父,这儿是你的家,你何必让这小子?”
当天晚上,郭靖把杨过叫进房来,说道:“过儿,过去的事,大家也不提了。你对师祖爷爷无礼,不能再在我的门下,以后你只叫我郭伯伯便是。你郭伯伯不善教诲,只怕反耽误了你。过几天我送你去终南山重阳宫,求全真教长春子丘真人收你入门。全真派武功是武学正宗,你好好在重阳宫中用功,修心养性,盼你日后做个正人君子。”
杨过应了一声:“是,郭伯伯。”当即改了称呼,不再认郭靖作师父了。
郭靖这日一早起来,带备银两行李,与大师父、妻子、女儿、武氏兄弟别过,带着杨过,乘船到浙江海边上岸。郭靖买了两匹马,与杨过晓行夜宿,一路向北。杨过从未骑过马,但他手脚灵便,习练数日,已控辔自如。他少年好事,常驰在郭靖之前。
不一日,两人渡过黄河,来到陕西。此时大金国已为蒙古所灭,黄河以北,尽为蒙古人天下。郭靖少年时曾在蒙古军中做过大将,只怕遇到蒙古旧部,招惹麻烦,将良马换了两匹极廋极丑的驴子,身穿破旧衣衫,打扮得就和乡下庄汉相似。杨过也穿上粗布大褂,头上缠了一块青布包头,跨在瘦驴之上。这驴子脾气既坏,走得又慢,杨过在道上整日就是与之拗气。
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冈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
杨过自离桃花岛后,心中气恼,绝口不提岛上之事,这时忍不住道:“郭伯伯,这地方倒有点像咱们桃花岛。”郭靖听他说“咱们桃花岛”五字,不禁怃然有感,道:“过儿,此去终南山不远,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学艺。数年之后,我再来接你回桃花岛。”杨过头一撇,道:“我这一辈子永远不回桃花岛啦。”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来,心中一怔,一时无言可对,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气么?”杨过道:“侄儿那里敢?不过侄儿惹郭伯母生气罢啦。”郭靖拙于言辞,不再接口。
两人一路上冈,中午时分到了冈顶的一座庙宇。郭靖见庙门横额写着“普光寺”三个大字,当下将驴子拴在庙外松树上,进庙讨斋饭吃。庙中有七八名僧人,见郭靖打扮鄙朴,神色间极为冷淡,拿两份素面、七八个馒头给二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