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凉水般一丝丝从空中抽离,东方微亮,樊璃没嗅到那抹熟悉的梅香。
他在床上摸索一会儿,听到陆言在隔壁书房给雪意讲书,连忙蹭下床跑去旁听。
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公子哥坐在书案旁边,抱着猫把耳朵凑到陆言面前。
蓝底封面的兵书反扣在书案上,陆言单手把凑过来的脑袋抵开,看向垂头立在身前的雪意。
昨日留给他一天时间,《兵法。用间篇》却只背了一个囫囵。
雪意羞愧不已。
明明背得滚瓜烂熟,咋一到抽查时就错漏百出、支支吾吾的呢?
陆言笑道:“儿子,抬头。”
雪意不敢:“没背熟练……”
“熟不熟练不要紧,这书中的道理你懂了几个、关键时刻能不能化为己用,能否提出更好的见解,亦或者找出前人的漏洞,这才是读书的目的。书上的话诘屈聱牙,老方法,背不熟就用你的话把用间篇说一遍。”
雪意怕老爹在这里待太久迟到被兵马曹记过,连忙用大白话把兵书复述一遍。
他大致说完后,陆言缓缓启唇问道:“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这五个用间的计谋不止我方军将熟知,敌方将士也深谙其中的道理,倘若对方用因间之计把你的子民收买了,让这些人在你的地盘上刺探军情、煽风点火,你该如何应对?”
雪意抬眸:“杀……”
他说着急忙收声低下头,小声道:“那我也用财帛收买民心。”
“一地之内有十万之众,而你身边只有散碎银子一百两,或者更糟——你身无分文,手底下只有一帮散兵,如何收买人心?”
雪意抓了抓脑袋,半天不吭声。
陆言看向樊璃:“樊璃,你来说说,这时候怎么办?”
樊璃抱着猫撸了几下:“你问我可就问错人了,我瞎啊!”
他说着连忙改换措辞:“真逼急了,我就让谢遇把奸细抓出来,挨个咬。”
陆言扶额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大将军的冤家,人都死十年了还被你念叨,当真把他叫出来,你要怎么办呢?”
少年哼唧一声,狐狸眼低垂下去:“那还能怎么办?撒娇打滚求他咬轻点呗。”
陆言:“真被咬了?”
樊璃:“没有……”
陆言笑吟吟的瞧着他:“大将军为人深沉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白水那一战,他长刀银甲出列阵前,敌方将领、士兵呆在对岸,无不惊叹其旷世风姿——那天‘风神俊迈’这个词从敌方大将嘴里脱口而出,你以为他只是长得帅么?”
樊璃:“我瞎啊,看不见他帅不帅。”
“……”陆言无语一瞬,笑道:“总之是个金相玉质的人吧,便是这么一个人物把魏军五十万人打得片甲不留,他要是放过你,你不会见到他第二次,他真想咬你,你也逃不过他的掌心。”
樊璃一拍腿:“坏了!我天天说给他守寡,他听烦了不会动手动脚吧?”
这小瞎子说着,作势就要找地方躲起来,着急忙慌的在凳子上打转:“哎呀!这可该躲哪啊!三三快来护驾——”
陆言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低笑着警告道:“你是无法无天了,什么词都敢用。快别说话了,我有家有口的,少连累我。”
说着看向雪意:“儿子,你想出答案了没?”
雪意闷声道:“樊璃吵我,我脑子里全是三三。”
陆言:“要给你支招么?”
“我自己先想……”雪意挠着头拍了樊璃一下,“别晃,安静。”
樊璃哼唧一声,被樊静伦拎出门。
陆言坐在椅子上,目光追着那华服青年移去门外。
那人步履行动间衣摆轻曳,一束黑色腰封环于腰间,宽袖下的指尖白如素纸。
一回头,凌厉凤目半含着笑朝他望来。
只一眼便收回去,白衣一晃,提着那小瞎子消失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