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ldo;……&rdo;&ldo;我这般好吃好住供着,就是想让公子松口,答应帮我这个忙。&rdo;萧澜态度良好,&ldo;如何?&rdo;&ldo;当真要写得不战而胜?&rdo;陆追犹豫,难度有些大啊。萧澜立刻改口:&ldo;看出眼泪也行。&rdo;陆追陷入沉默。萧澜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人硬推回卧房,声音温柔又诚恳:&ldo;那夕兰国中的迷途之人,可就全仰仗公子了。&rdo;-要死要死不可描述的梦境要写一篇催人泪下的劝降书,对陆追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且不说他原本就文采斐然,哪怕是单单靠着这些年从温柳年处学来的皮毛,也足以打遍江湖无敌手。萧澜替他将宣纸压好,又挽起袖子细细磨墨,认认真真目不斜视,倒是挺规矩。陆追手中握着狼毫,心说旁人都是纤纤素手红袖添香,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了如此高大威武的一个人,不单不香,还挡光。&ldo;你笑什么?&rdo;萧澜问。&ldo;我没笑啊。&rdo;陆追单手撑着脑袋,手在桌上敲敲,&ldo;说说看,大漠里头战况如何,还有,边关百姓的生活如何。&rdo;萧澜点点头,将战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与夕兰国开战的这一年,虽说大半时间双方都在僵持,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役,但也正是因为有了楚军压境,百姓的日子才能稍微安稳一些,至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惧怕会有胡匪来屠村。&ldo;屠村?&rdo;陆追皱眉,&ldo;那耶律星这么狠毒?&rdo;&ldo;耶律星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屠村倒也不是他授意的,而是懒得拘束军队。&rdo;萧澜道,&ldo;他只要赢,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不管过程。&rdo;&ldo;那也一样是个混账。&rdo;陆追摇头,&ldo;手握铁骑却不加约束,无异于将饿狼散养,若说他不知道饿狼会伤人,谁信。&rdo;萧澜笑笑:&ldo;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混账。&rdo;这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桌上红烛轻晃,照出一方亮光。一杯清茶白雾缭绕,萧澜陪在一边,看他神情专注写字,侧脸轮廓柔和,睫毛挺长,被镀上一层光后,就变成了毛茸茸的金色,唇微微抿着,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想起一年前自己离开时,陆追苍白而又憔悴的模样,萧澜心头泛上酸楚,眼底的光却越发温柔,他想把他抱在怀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都这么护一辈子,直到两人都走不动路,白发苍苍。&ldo;你看看,行吗?&rdo;陆追吹干纸上墨迹。&ldo;嗯?&rdo;萧澜回神。&ldo;有些潦草。&rdo;陆追往他身边坐了坐,&ldo;你若看不懂,我就念给你。&rdo;萧澜笑道:&ldo;真当我是只会打仗的大老粗呢,字都看不懂?&rdo;&ldo;我这字吧……&rdo;陆追清清嗓子,催促,&ldo;快看,我只写了一半,你若觉得行,我就继续这么写。&rdo;萧澜扫了一遍,却&ldo;噗嗤&rdo;笑出声来:&ldo;如此直白?&rdo;陆追道:&ldo;你方才说的,那些夕兰军队中的汉人,大多是边境的农夫与牧民,自然要直白些,若是写一篇文绉绉的锦绣文章,他们也听不懂。&rdo;萧澜点头,将纸还给他:&ldo;不错。&rdo;&ldo;不过你能认全我的字,还算有些厉害。&rdo;陆追看他一眼。萧澜笑笑,道:&ldo;我写两行给你看?&rdo;&ldo;你写?你要写什么?&rdo;陆追不解,不过还是乖乖将笔递过去。萧澜在纸上写了两行诗,是他先前在王城丞相府,陆追卧房里看到的那两句。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陆追吃惊:&ldo;你的字和我还挺像。&rdo;萧澜将笔还给他:&ldo;八成相似,不过还是你写得要更好些。&rdo;&ldo;过奖过奖。&rdo;陆追难得谦虚,&ldo;萧兄的字也不差,这两句诗更好。&rdo;&ldo;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出去吃饭?&rdo;萧澜道,&ldo;这城里有家酒馆不错。&rdo;&ldo;也好。&rdo;陆追活动了一下手腕,&ldo;那我请客,就当是付房钱。&rdo;&ldo;好。&rdo;萧澜一笑,与他一道出了小院。或许是因为落了雨的关系,街上并没有太多小摊贩,与以往比起来有些空旷。两人穿街走巷,走了挺长一段路,方才在街角处找到了一家小酒馆。说是酒馆,其实面也卖,饭也卖,还有刚打上来的白鱼,肥肥嫩嫩,只用一些葱姜丝清蒸过,沾上酱油就能吃出满嘴鲜甜。陆追又问:&ldo;大漠中的湖泊里,有鱼吗?&rdo;&ldo;有啊。&rdo;萧澜将鱼刺细细挑干净,&ldo;又肥又大,不过打仗时的吃法可不如这江南细致,都是刮鳞用火烤,抹上盐巴就是一盘好菜。&rdo;陆追仔细想了想,在一片茫茫黄沙中,孤独存在的一片绿洲,那该是何等壮阔而又奇妙的场景。萧澜将鱼肉放在他面前,继续说大漠中的事情,说那些终年呼啸的旷古长风,说那些弥漫在天的沙与尘。说着说着,眼前就泛起一层薄雾,恍惚如同回到童年,回到那阴森不见天日的墓穴中,那时面前的人也是像现在这般,缠着自己要听外头的故事。&ldo;你怎么了?&rdo;陆追有些诧异。&ldo;没什么。&rdo;萧澜仰头饮下一杯酒,将喉头的酸涩与眼底的热流,一并强咽了下去。&ldo;是想起了战场上的事情吗?&rdo;陆追替他将空杯斟满,小心翼翼地问。&ldo;嗯。&rdo;萧澜叹气,&ldo;真想快些将仗打完。&rdo;&ldo;会的。&rdo;陆追安慰,&ldo;那耶律星残暴成性,得不了民心,自然成不了气候。&rdo;萧澜点头:&ldo;多谢。&rdo;陆追又盛了一碗汤给他,热乎乎的,飘着油星与葱花,恰好能驱散这深秋雨夜一丝寒凉。这家酒馆虽小,酒却不差。饭毕之后,陆追带着两分醉意回了小院,洗漱之后躺在柔软厚实的床上,觉得无比惬意,迷迷糊糊间只听外头沙沙声响,也不知是雨还是梦。但无论是雨是梦,那都是一样美好的,秋风夜雨能得一场好眠,千金不换。萧澜替他轻轻关好窗户,靠在墙上笑。真好。再往后几日,陆追在宅子里住习惯了,对萧澜的戒备也就逐渐卸下‐‐能有如此不俗品味,又甘愿舍弃安稳闲适,投身军营戍边卫国的侠士,无论何时何地,都理应备受尊敬才是,而不是被自己小心眼地当成……人贩子。&ldo;在想什么?&rdo;萧澜拎着一包点心进来。&ldo;没什么。&rdo;陆追斟酌了一下用词,诚恳道:&ldo;萧兄,你真是个好人。&rdo;萧澜将点心递给他:&ldo;好人方才路过张家铺子,顺便给你买了些吃食,试试看。&rdo;&ldo;这……&rdo;陆追拆开绳子,看着里头的三四样小点心,都是自己平日里极喜欢吃的,可那张家铺子里的点心少说也有二三十样,这也能挑得如此一样不差?&ldo;不想吃?&rdo;萧澜问,&ldo;这些都是按我的口味挑的,你若不喜欢,我再重新买一回便是。&rdo;&ldo;没有没有。&rdo;陆追赶紧道,&ldo;我喜欢。&rdo;&ldo;嗯?&rdo;萧澜嘴角一扬:&ldo;没听清。&rdo;陆追道:&ldo;喜欢。&rdo;萧澜点头:&ldo;喜欢就好。&rdo;配茶吃点心,入口酥香绵甜。萧澜又替他放了个脚凳,能靠得更舒服些。陆追晒着太阳,浑身舒爽,每一个小毛病,每一个小爱好都被体贴照顾到,遂感慨万千。一见如故啊,萧兄。好人好人。那篇洋洋洒洒的劝降书,陆追只用了五天就全部写完,剩下的五天,自然就是跟着萧大侠吃吃喝喝,无所事事,再听听西北的故事。河边草丛茂盛,萧澜捡起一块碎石丢入其中,遗憾道:&ldo;没有萤火虫了。&rdo;&ldo;夏天都过了,自然没有了。&rdo;陆追坐在凉亭里,&ldo;可是有星星。&rdo;说完又道,&ldo;不过你或许也看不上这江南的星星。&rdo;&ldo;谁说的。&rdo;萧澜看着他眼底一片星辉,&ldo;很好看。&rdo;&ldo;我失忆了。&rdo;陆追靠着柱子,看着星空叹气,&ldo;都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遇到过谁,又发生过什么事,总觉得人生被白白浪费许多年。&rdo;萧澜解下外袍,替他裹在身上。陆追扭头看着他。&ldo;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rdo;萧澜笑笑,&ldo;现在这样也很好,无忧无虑的,不会有烦心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rdo;&ldo;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将来的路要如何走。&rdo;陆追慢悠悠道,&ldo;养了一年伤,骨头都养酥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除了吃饭睡觉,像是再也没有第三件事可以做。&rdo;&ldo;想去西北吗?&rdo;萧澜问。陆追一愣,觉得自己没听清:&ldo;你说什么?&rdo;&ldo;若无事可做,就跟我去西北吧。&rdo;萧澜道,&ldo;去看看那连绵的大漠,明珠般的绿洲,去看看你喜欢的大漠孤烟,和玉门关的巍峨苍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