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赤凰的速度,依旧花费了整整两天才算是赶回了森罗魔宗。南宫楼汜已经把风雪送到了岛上,自己则赶回了悲天城去面对一切。虽然不知道她以怎样的说辞平息了这一次的事态,但杨玄嚣还是替她捏了一把冷汗。至于那头巨妖翼东牢的下落,杨玄嚣自然不清楚,好在是友非敌,倒也不用过多操心。
因为南宫世家二小姐突兀驾临,只留下了那浑身染血的目盲女子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森罗魔宗上下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轩辕子仙力排众议将之留了下来,更是破天荒地亲自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虽然只是短短两天时间,但从一开始的更衣沐浴,到随后的各种琐碎事宜全都有轩辕子仙亲力亲为。要知道因为性格冷淡的关系,这一类的事情,从小到大,哪怕是对老宗主轩辕天骄她都从来不曾做过。大概是女人独有的直觉,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这目盲女子与杨玄嚣之间存在着某种紧密的关系。只要是为了他,她恐怕什么都可以去做。
而杨玄嚣回到岛上也只是匆匆给轩辕天骄问安后便飞奔向了轩辕子仙的住处,还没来得及敲门,屋内却传来一声清冷命令:“在外面待着!”
杨玄嚣闻声立刻乖乖站在了门外。
等了许久,屋内才又再传来了一声:“进来。”
杨玄嚣只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推门而入时心中这才恍然大悟。只见轩辕子仙的床榻上躺了另外一名女子。也难怪她会心生怨气。可杨玄嚣是何等玲珑的心窍,稍一观察便发现,躺在床上的风雪其实受到了非常细心的照料。干净的长发和面颊显然是每天有人打理,崭新的衣服和锦被似乎也是专门添置的,就连遮挡伤目的黑布也被换做了一块淡雅的青色纱绸。轩辕子仙表面上虽然透露着怨气,其实背地里早已把该做的一切都做得妥妥当当。典型的嘴硬心软,外冷内热。
杨玄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顿生怜爱,二话不说,直接就将站在床边的轩辕子仙揽到了怀里,不容反抗地紧紧勒住她的腰肢,低头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稍稍侧脸鼻翼轻蹭在她乌黑润泽的长发上。杨玄嚣像是用尽了全力,深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许久才长长呼出了一口积压在胸的郁气,无比温存地轻叹道:“还好有你……”
轩辕子仙一愣,好不容易绷起的脸色一瞬间就缓和了下来,双手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搂住了杨玄嚣的背脊,静静缠绵了一阵,才轻声说道:“她一直都在昏迷之中,你既然通晓医理,便快去看看她吧。”
杨玄嚣缓缓松开怀抱,却只从怀中取出了那七条白玉琴弦,安放在风雪枕边。也没多说什么,就拉着轩辕子仙离开了屋子。
“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在屋外,杨玄嚣脸色肃然,那双凤目之中满是歉疚。
“那个轩辕?”轩辕子仙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对于他将要说的事情,便已心中了然。
“嗯,我见到她了。”杨玄嚣点了点头。
轩辕子仙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他。
“她走了。”杨玄嚣犹豫了一阵,才迟迟说出了三个字。
轩辕子仙依旧没有开口,她知道杨玄嚣没有挽留住轩辕北芝是因为他不想欺骗对方,她也知道杨玄嚣的这个决定或多或少都与她自己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这让她无法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出客观的意见,所谓当局者迷大概就是如此。
杨玄嚣也看出了轩辕子仙的迟疑,低声抚慰道:“你不用迷惘,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这样也算是一个了断,对她和你都不会再造成多余的伤害……”
轩辕子仙默默点了点头,随后竟是相对无言。
……
作为一州首府的所在,丰州城算得上是大启帝国西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城。即便是入夜时分,也自有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以城南钟楼为界,左半边是灯红酒绿的寻欢场所,酒楼、歌坊、青楼、戏院应有竟有,店内客似云来,店外自然车水马龙。右半边是一条长达半里的夜市小吃街,各色风味琳琅满目,往来人群熙熙攘攘,吃喝笑闹中,也有着一份虽然平淡却自由自在的畅怀!
随着半轮月亮缓缓升起到钟楼的高度,那座琉瓦飞檐的四层塔楼也如同白绢上的水墨,被映衬的格外显眼。楼顶斜瓦上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影也就此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说实话,我从小就被圈禁在曼罗海的范围之内,半步也不得外出。这世俗中的城镇还是头一次见识。不如你给我讲讲?”站着的那人穿了一袭白色锦衣,纤尘不染的衣摆随风翻飞,手中一柄折扇迎风轻摇,大有一番翩翩风度。却正是昔日曼罗神宫的首席供奉,燕楚唐!
在他身边蹲坐着一名只有素衣加身,木钗为饰的年轻女子。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她的视线始终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大概是觉得楼顶风凉,她用双臂环住了双膝。可是任由那过境的晚风吹乱满头青丝,她也始终不曾挪动过分毫。大概是因为心绪落寞,她的反应稍稍有些迟滞,缓缓侧脸过来,竟是一副足以让万物失色的绝美容颜。正就是那日断然御剑而走的轩辕北芝!她那空谷幽兰一般的气质此刻竟像是被一扫而空,淡淡的憔悴中透出了似有似无的颓废,虽说沾染了凡尘,但却更贴近了真实。那一种独有的美感即便是比之从前,确也不曾稍减分毫!
“燕大哥,我想喝酒。”她抿起嘴,声音中微微透着委屈,一双绝美的眼眸中满是无辜的期盼。
“酒?世俗中也有酒吗?”燕楚唐啪地收起折扇,咧嘴微笑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轩辕子仙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回了刚才凝视着的方向。她就这样一动不动静静蹲在原地,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卷缩在黑暗之中。直到一抹白影窜入她的视线,她那双落寞的眼眸里才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她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一袭白衣一次次走入酒楼,又一次次被人轰出。一次次找路人询问,又一次次被人嘲笑讥讽。好不容易才问到了当铺所在,可一进一出手里才得了三块蚕豆大小的碎银。再去买酒时,显然又因为银两不够买好酒而又被人狠狠奚落了一阵。可他偏偏不愿买劣酒,又再返回了当铺,这一次,不知当掉了多少东西,才让他换来一锭十两纹银,买到了一壶酒楼里最好的佳酿。
在西海,大名鼎鼎的燕大先生何时有过这等憋屈的经历?可这次,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抹格外和煦的微笑,不曾与任何人置气。
“酒来了,酔云楼的‘黄金秋’,这可是丰、楽、泰三州地境内头一号的美酒!我可没有偷尝,但闻这气味,似乎是比以往喝过那些用灵药酿造的酒水更加醇厚。”燕楚唐慢慢介绍着,将一只小酒杯递了过去。
轩辕北芝接过酒杯,等燕楚唐帮她倒满后,便端到唇边,一饮而下,许是酒烈,只这一杯下肚,立刻就让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润。
燕楚唐再帮她添酒,可将一倒满,她立刻又满饮而下。燕楚唐微微一愣,这才讪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朝她一敬,算是共饮了一杯。
就这样一来一去,壶中酒很快便已见底,正当燕楚唐准备再回去买酒时,轩辕北芝却将酒杯往身边一放,抬手掩着嘴巴“咯咯”笑出了声来:“燕大哥,还有银两买酒?”
燕楚唐咧嘴一笑,晃了晃带在左手上的储物指环,满不在乎道:“只要你高兴,想喝多少都可以。”
轩辕北芝轻轻蹙眉,口齿已经开始有些含混:“你那储物指环内的宝贝,随便取出一样都可以换回数以千万计的灵石……”
“只要你高兴,就算拿命去换我也愿意,更何况只是这些身外之物?”燕楚唐话倒一半忽然觉得不合时宜,急忙打住,转身就要再去买酒。
轩辕北芝却在此时拉住了他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醉意微醺道:“我高兴了……我给燕大哥演一出戏……让你也高兴……”
“好啊,刚刚路过戏院,听到里头的声响,唱词大约能听出来,语调可是奇怪得很呢。”燕楚唐就这样任由她拉着,虽然明知她已有醉意,却也绝不敷衍地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当初也觉得很奇怪……”轩辕北芝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深吸一气,脱口就来:“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没人管……我一心只想……”
像是一气用尽,唱到此处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足可惊艳世间的绝美笑颜。那并非轻浅的微笑,也绝不是无奈的苦笑,而是一种像是听到了非常有趣的事情时所发出的开怀之笑。然而,才不过片刻,她的笑声里逐渐有了像是鼻息被堵塞的顿阻音节,渐渐的加重起来,却成了哽咽的抽泣。她的嘴角缓缓下坠,由笑容变成了愁容。随着一声仿佛抽光了肺中空气的叹息,她的眼角滑落下了剔透的泪珠。
她笑时惊艳人世,她哭时星云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