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春耕时节,公府这边每年这时候都比较忙碌,除了一些惯常的劝农课桑工作,还会有一些贫穷的农人向公府借种子借耕具借耕牛,这也都是惯有的。
常乐县辖下并非人人勤劳淳朴,亦有那泼皮耍赖的,亦有那不事生产的,每年一到春耕夏收秋收这些时候,县中官吏便很是头疼。
按照一些本地吏员的说法,这几年他们都算是好的了,也就是他们罗县令那块棺材板儿镇得住,再加上这年头家家户户的日子也都还过得下去,这些人也怕被人抓,抓到那县衙大牢里,每日只给一碗清水两个杂面饼子,关上一二十日,饿也得被饿个半死。
在某些距离常乐县比较远的村镇上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说是早前有个和尚和道士在常乐县城里打架,那罗棺材板儿二话不说就差人去把他们给抓了起来,在那大牢里一关关好几个月。
又说那道士法术多么多么高,就连晋昌城里的什么什么大人物都曾请他到家里做法事,又说那和尚出身多么多么高,寻常都跟敦煌晋昌那些个读书人做朋友,亦是个士族郎君云云。
那一下子被关到大牢里,每日亦是只有一碗清水两块饼子,半点关照也无,小半拉月以后被放出来,哎呦那个饿得,脸都黄了。
话说一年前罗用因为白叠花的推广种植去到一个镇上,镇上一个大地主请他吃饭,席间便有人提到这件事,问罗用果真抓了和尚道士没有。
罗用说:“没有啊,我的人过去的时候,他们都跑完了。”
那个地主也是真心挺尊敬爱戴他们这块棺材板儿县令,又怕他虎了吧唧得罪了大人物,便劝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还是当作不知道吧,那些人的来路可不简单!”
罗用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办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地主默然,想想也是,这棺材板儿若不是这种性格,怎么能把自己从长安城弄到他们常乐县这边陲之地来了呢。
不过这财神爷就算脾气不好不知变通,那他也是财神爷不是。
那些个长安人不要最好,他们常乐人高兴还来不及。
且不说这回常乐县中新出现的那种十分明亮的沼气灯,就是罗县令阿姊家的羊绒作坊与面巾作坊,都不知叫县中妇人们挣到了多少钱财。
去年秋日收白叠花的时候,敦煌晋昌好多人来他们常乐县争抢货源。
结果几个月以后,听闻那些运到长安城的普通白叠布,价钱比去年降了不少,这一路千里迢迢运过去,利润若是不够高,那就不大划算。
凉州一带情况相对好些,那边距离长安城更近,而且还有很多大家族在凉州那边新建布坊,技术也更加先进,敦煌这边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技术水平上,都不占优势。
在他们这一片,唯独那罗二娘的面巾作坊势头最盛,早前第一批货运去长安城,便切切实实挣到了钱,后来这附近许多大大小小的作坊,都选择把自己库存的白叠花卖给他们,只要价钱谈妥了,他们便把货物送过来。
现如今常乐县辖下各村镇,都有妇人在那面巾作坊干活,那面巾上面有花纹,刚开始的时候要记图纸,可要了这些妇人的老命。
好在只要学会了一个图纸,就可以一直织下去,那花样虽难,但是一块面巾到底也就那么大一点,只要是真正花了心思下去,鲜少有人学不会。
听闻那作坊里还有一些脑子灵活的妇人,学新花样很快,她们那些人的工钱也高,因为做新花样有补贴,做旧花样就没有。
不管挣得多挣得少,那总归是挣到了钱的,就算是那最笨的妇人,每月只能挣得几十文钱,那在家里说个话,也是要比从前硬气许多。
这些妇人们白日在作坊里干活,晚上还能出来街上逛逛,手头上宽裕些的,还能买些头花脂粉之类。
自从常乐县中点起了那沼气灯之后,周边地区不少人过来看究竟,这就使得常乐县的夜晚越来越热闹。
不少敦煌晋昌一带的商贩也都到这里来摆夜市,在这里做买卖的伊吾人晋昌人亦是颇多,各色杂胡都很常见,甚至还有一些刚刚开始学做生意的昆仑人。
因为常乐县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当地以及周边一些地区大多不算富裕,这就使得他们这里的物价比较低,夜市上的东西都很便宜。
还有罗二娘的羊绒作坊以及面巾作坊里,不时也会出现一些次品,从前这些次品大多内部消耗,卖给自家作坊里的员工,最近他们倒也拿了一些货物到夜市上低价销售,引得不少人争相抢购。
那样一条颜色鲜艳的面巾子,只那花纹上错了一点,便按三文钱一条便宜卖了,这城里头只要是稍稍宽裕一些的人家,就舍得给家里的女孩儿买了。
还有那些个羊绒制品,只要价钱便宜,就没有嫌多的,家里头的老老少少都是要穿的,那羊绒毛衣裤轻便保暖,冬日里在外衣里边穿一套,可比他们从前裹那好几层粗布衣裳还要暖和。
常乐县的夜晚很热闹,白天则常有大宗货物出入,进来的有白叠花、羊绒、铁、石炭、木材、粮食等等,近来还有一种用来制作沼气灯需要用到的钍石,时常也是成车成车地从伊吾那边运过来。
运出去的则多是各种成品,像羊肉罐头、木轨马车、打谷机、燕儿飞、针、酱料、白酒、茶叶、羊绒制品、面巾等等。
现如今在陇右道西面这片地方上,每每说到常乐县,大伙儿便都道那是一个特别热闹的小城,城中百姓皆颇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