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璇拂了拂身,厚着脸皮上了御阶,黏到萧逸身侧,将食盒放到案牍边,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腻声道:“小舅舅,你饿不饿?我炖了汤哦,要不要喝一点?”
炖了汤?
萧逸手下笔墨微顿,这丫头还会炖汤?也不知道滋味怎么样……
思绪正要往外飘转,忽听身侧的高显仁低咳了一声,大内官一脸严肃凛正地看着他,萧逸一下回过了身,冷酷地把衣袖从楚璇的小手里抽出来,淡淡道:“哦,知道了,放那儿吧。”
楚璇咬住下唇,颇为忧郁地盯着萧逸的侧面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食盒盖上,又从袖间抽出一块锦布将食盒裹上,像是怕羹汤凉了。
做完这些,她干脆弯腰坐在了萧逸脚边的石阶上,托着腮默不作声地仰头看他。
一副娴静乖巧的模样,好像是最柔软最无害的小仙女。
她坐下后,萧逸只掠了她一眼,就匆忙把目光收回来。那看似威严冷冽的面具之下隐隐发出崩裂的声音,生怕看得久了就会不忍心,要把她捞到自己怀里……
高显仁最是了解萧逸,因而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咳嗽。
萧逸匆匆批完了手边的奏折,不耐烦地瞥了眼总在身侧聒噪的高显仁,道:“你出去。”
高显仁:?
他看看正安然坐在石阶上无辜至极的楚璇,再看看皇帝陛下满是嫌弃的面容,一脸的诧异且不忿。
他出去?怎么着也不该他出去吧!
满腹委屈的大内官慢吞吞地下了御阶,朝着萧逸揖礼,凄风苦雨地退出了殿门,心道他这十几年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这就是个见了美色就神魂颠倒、不问是非的主儿!
随着两扇厚重的朱漆殿门被关上,殿内重归于寂,初燃的烛光在鎏金台上轻曳,漾出一壁的粼粼静影。
萧逸抬手要去拿下一方奏折,指腹刚触到黄锦塑封,又缩了回来,看向楚璇,硬邦邦道:“你总这么看着朕做什么,脖子不累啊?”
楚璇把身子扭正,仰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逸,认真道:“我从前在王府里,捉弄了云云,它生我气不肯理我,我都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看得久了它就理我了。”
萧逸忍不住唇角上挑,立马又意识到什么,板着脸问:“云云是谁?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楚璇秀面浮上茫然,忖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啊,那是我三舅舅养的狗,我没扒开看过它是男的女的。”
萧逸:……
楚璇眼见皇帝陛下那刚刚初霁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心里一慌,忙站起来,把她的食盒打开,献宝似的小心翼翼端出汤盅,一面觑看着萧逸的脸色,一面柔声道:“小舅舅,您喝点汤吧,再放一会儿该凉了。”
萧逸瞧着她那无辜美艳的眉眼,心头梗着的那股气在不知觉间渐渐消散,及至到最后他还想着要端端架子,可手却不自觉地伸向了那甜白釉瓷盅,端起来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仔细品咂了下滋味,以他那自幼被养刁钻了的口味来说,算不上好喝,可他还是趁着温热全都喝光了。
楚璇眼睛一亮,极伶俐地上前把瓷盅收回食盒里,陡觉腕上一紧,转瞬被萧逸拉进了他的怀里。
萧逸轻轻抚了抚楚璇的额头,问:“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
楚璇愣怔了片刻,心道原来羹汤这么管用啊,小舅舅喝完之后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
“吃饭,睡觉,看花,看鸟……哦对了”,楚璇歪头看向萧逸,道:“我院子里的杏花开了,可好看了。”
萧逸这会儿倒是没生气,只往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嗅着她身上那股清馥的香气,柔声问:“那有没有想朕?”
这一问,楚璇却沉默了。
她低头绞扭着白皙如玉的手指,小脸上满是寂寂怅惘之色,闷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在宫里待了。”
萧逸箍住她的手微僵,随即干脆道:“不行。”
怀中的小美人又没动静,不说话了。
萧逸把脾气收起来,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楚璇郁郁道:“我发现在这宫里我根本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小舅舅不理我了之后,就没有人理我了,我有心事也没处说,只能一个人闷在寝殿里,连个地方去都没有。”
虽然进宫时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可一旦真正地要去面对这种长夜寂寂,孤枕寒凉的日子,却真得生出些惧怕,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听她这样,萧逸的心彻底软了,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凝着她的侧颊,温声道:“你放心,朕不会不理你了——只要你别再那么气人。”
楚璇还是不说话。
萧逸握住她的手,道:“璇儿,你迟早会明白的,就算放你出了宫,就算把你送回你的亲人身边……亦或是,你当初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别人,日子也未必会有你想得那么好。你照样会有孤单、心事没处说的时候,因为亲人固然在,可未必会有愿意听你说心事,能值得你信任,能保护你,一直疼你爱你的人。”
楚璇听得懵懵懂懂,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她的小舅舅总算是不生她的气了。
天色飞快暗沉下去,须臾,窗外便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被‘无情抛弃’的高显仁终于还是耐不住,硬着头皮再度推开殿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