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没有了,那至少还得留个底线。如果不是剪刀在他脑袋上乱舞,他一定要抱住理发师的大腿:“千万别把我的头发剃光,好歹也给留几根毛挡挡风!”理发师的操作似迅雷不及掩耳,干净利落的他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收了两大法器,抄起吹风机把他脖颈间的碎发吹干净之后就拍拍手:“大功告成,行了小伙子,去瞧瞧你的宿舍吧。”钟云从整个人都处于半石化状态,他复制了中年理发师的帕金森式手抖,战战兢兢地往头顶摸去,生怕碰到一颗如龙卷风过境后寸草不生的秃头。在手指触到一层薄而粗粝的发茬时,他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没沦落为一个人群中闪闪发亮的大灯泡。他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往门框上撞去,在他的额头和坚硬的木头亲密接触之前,理发师拉了他一把:“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啊?剪个头就吓得腿软了?”钟云从不好意思明说您老那虎虎生风的剪发技术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揉了揉脸,以图令自己更清醒些:“没,我今早没吃早餐,有点低血压,头晕。”“啧啧,”干瘦的中年男子连连摇头,“你这个样儿……还真是够呛的,这里的训练强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说,”他并没有因此而露出轻视的意思,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有什么天赋异禀?”钟云从半垂着眼,谦卑一笑:“马马虎虎吧,打架是不太行的。”这个训练营一年只开营一次,向所有18到35周岁的人开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论男女,无论普通人还是异能者都有报名的资格。因此,这个位于“孤岛”东南角的湖心岛上的训练基地的学员里从来不缺少“普通人”,可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大众而言,能够通过训练营筛选考试的也是普通人里的精英了。至于异能者,他们通常不需要筛选,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算是先天优势了,因为“孤岛”的两大部门,综合管理局与治安管理局都常年处于求贤若渴的阶段。不管何时何地,异能者总是抢手的,两家明争暗斗的,从来没停止过抢人,这样一来,前来报名的异能者自然就成了香饽饽。至于身无长技的普通人,两大部门虽然也招募,但毕竟是退而求其次的产物,况且,出于工作难度的要求,尤其是治管局那边,也不可能收一群弱不禁风的娇花进来。如此一来,这群没有异能又想进入两大部门的普通人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打败其他竞争者,要知道,两大部门留给普通人的名额都是有限的——严格地来说是综管局,因为治管局几乎不招收普通人,这并非歧视,而是工作性质的缘故。就算是综管局,能提供的职位也是有限的,僧多粥少,随便哪个职位都值得头破血流地争抢。毕竟两大部门的职位算是“孤岛”最稳定的工作,要是落选,基本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到矿山谋生,要么在街头无所事事地游荡,成为纠察队的重点监测对象。故而,训练营里的普通人学员的竞争向来都是最激烈的那一拨,对比起来,异能者们就要放松得多。关于训练的课程,大部分是向两拨学员一视同仁地开放的,可通过标准却不大一样——主要是针对异能者而言,众所周知,并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以攻击力见长,有些异能甚至毫无攻击性,而这些异能者的体力说不定还不如普通人。而对于这部分特定对象,训练营自然不会墨守成规,而是灵活变通了规则,适时地降低了标准,譬如治管局的“贵宾犬”,她当年基本就是一路放水从训练营毕业的,因为治管局有大佬看上了她的异能,是名单上早就内定好的目标,甚至毕业的时候还拿了个优秀学员的奖章,从训练营出来之后,就直接进入治安所了。而普通人学员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参加训练课程,一旦没通过最终考核,就只能被淘汰。按理来说,钟云从想的话,也应该能和“贵宾犬”一个待遇,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他都不是来这里划水玩的。虽然二者看起来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可对于他来说,剃头相当于一个破釜沉舟一般的仪式——不好好提升自己的话,对得起逝去的头发吗?“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体检中血检的环节我想办法帮你去掉了。”苏闲在临行前对他告诫道,“除此之外,你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训练营的训练虽然残酷,但也确实是个锻炼人的地方。”他吸了吸鼻子,“残酷”这个关键词让人格外不安:“……果然很恐怖吧。”“比起训练本身,”苏闲挑起半侧眉尾,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地相告还是危言耸听,“和同期生的关系可能会更让你头痛……毕竟会去报名的,百分之八十是一群刺头。”钟云从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小混混?”“带着异能的小混混。”苏闲微笑着纠正,“再多说一句,异能者学员跟普通人学员之间,因为鸿沟一般的差距,免不了我看不起你,你敌视我这种事,总有些好事之徒精力过剩,喜欢挑事,一言不合就开打,你可要当心点啊。”“……你当年也是这样吗?”“我当年啊,”他笑意加深了些许,“可没有人敢来惹我。”“……知道了,你最牛逼。”苏闲的余光掠过他那张闷闷不乐的脸,又补充了一句:“我提前告诉你啊,要是被人欺负了,你有本事就打回去,没本事的话就装孙子,你要是敢抬我的名号去压别人的话……”“知道了知道了,”钟云从没好气地打断他,“我怕万一哪天真当了你手下,被你折腾死!”苏闲唇角微翘:“你知道就好。”回到现实,钟云从抱着一摞叠的方方正正的训练服,被领到了一幢五层高的矮楼内,空气里总是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钟云从略略皱起了眉,但绝不敢抱怨。走廊的地面上,有着长长一列整齐而显眼的黄色脚印,看上去像是踩着油漆印上去的,而且不止这里,在这个训练营里,只要是建筑内,这样的黄脚印随处可见。钟云从对于它们的用处一无所知,却又不敢随便发问。他们停在了一扇标着“501”的破旧房门前,那名领路的宿管语气平板地介绍道:“这就是你的宿舍。”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半旧的铜钥匙,打开了门,一股混杂了霉味、臭汗以及其他不可描述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钟云从猝不及防,刹那间被熏得头昏眼花。“一间宿舍住六个人,”宿管显然对这股子异味免疫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刻板的如同一张面具,“这个就是分配给你的床位。”“哦哦,谢谢您!”他恭敬地朝女宿管鞠了个躬,后者的神情也并未因此有什么不一样,她只是把钥匙放到了他手里,顺便指着某个下铺:“你的物资包在床上,先把训练服换上吧。”“现在也快中午了,午饭之后,你就要参加下午的训练了。”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她便下楼去了。钟云从捧着衣服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关上门,把训练制服换上,在自己床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蓦地又想起自己刚剪的头。“也不知道剪成什么样了……”他一面摸着自己的头一面满屋子的乱转,“这里不会也没镜子吧……”他正嘀咕着,宿舍门却冷不丁地被推开了,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冒冒失失地响了起来:“已、已经有人来、来了?”钟云从被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是这间宿舍的其他人也到了,他想起苏闲的警告,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