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谨收回脚,笑嘻嘻道:“小爷能踏进你们的门,是你们这狗屁客栈八辈子修来的福份。要不是这个姐姐住在这儿,就凭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能请得动小爷上门么?”
客栈老板性子倒还好,听见这话也就只是黑了脸,不耐烦地挥袖冷笑道:“哟,那尊驾快请移步出去吧,你东西也送到了,咱们这地方小,别委屈了您老人家。”
黄谨挑眉而笑,指着左小妍四平八稳地说道:“小爷今儿还就住这儿了。我姐姐不是给了你银子了么?照着那样的客房也给小爷来上一间。”
左小妍的牙根直痒痒,心说这小无赖果然不要脸啊,这就粘上自己了?她回过头去正要骂上两句不客气的,一眼瞧见烈日下的黄谨正用破烂肮脏的袖子擦着满头满脸的热汗,那脸上原本就满是泥污,现在混合着汗水变成黑一道白一道的,越发显得狼狈了。显然挑着两篓子鸡蛋走了那么久的路,累得他不轻。
左小妍心里倒微有点不忍了。
于是她只是狠狠地瞪了黄谨一眼,便垮着脸极不情愿地向客栈老板道:“那种几个人合着住一间大通铺的屋子是多少钱来着?随便给他安排住那儿好了——记我帐上吧。”
客栈老板又愣了一下,待笑不笑地说了声“姑娘好心肠”,忽然眼睛望向大门外,含着笑远远地打招呼“丁夫人您回来了”。
左小妍也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见门口停了一乘小轿,那位怀着身孕的女子正从轿上下来,脸上遮着及膝的面纱,怀里抱着不少东西。
早有小伙计跑过去接过她的东西,她微微向客栈老板倾了倾身子;经过左小妍身边时,倒是停住脚步,将面纱撩起来,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左小妍瞅见小伙计怀里抱着几卷上好的布料,柔软细滑的白棉布,大概是给孩子做尿布和里衣用的。
女子径自上了楼,她的步子显得有些沉重吃力,应该是产期近了。
左小妍侧过脸去,暗地里踢了黄谨一脚,皱了眉低声斥道:“快去你屋里洗洗你那脸,全是黑泥,脏死了!人家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
没想到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也如此花痴,看见个美女竟然挪不开眼珠了。
黄谨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忙从那女子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脸上带着个仓猝的笑,道:“我这幅嘴脸还住客栈?我就那么随便一说,姐姐还当真了……”,又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日影,点头道:“不早了,姐姐歇着吧,我也该走了。”
“你去哪儿?”左小妍有点意外。白捡的便宜不要?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我自然有我去的地方,姐姐明天见喽!”,黄谨冲她做了个鬼脸,挥了挥手便跃出了门外。话音未落,人已去得远了。
左小妍隔门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觉得这小子不知什么地方有点看不懂了。
左小妍住的这一间客房就在那被伙计们称为“丁夫人”的女子隔壁。当晚,她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两荤两素的丰盛晚餐,继而四仰八叉躺倒在宽大的木床上,一边抖着二郎腿,一边哼着小曲儿。
从穿到这个世界以来,心里头一回这么舒坦,这么受用。
美好的新生活即将拉开帷幕,左小妍躺在床上,望着青纱帐顶,振臂高呼:“北鸿国,本宫来了!”
……
愿望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风调雨顺了一辈子的左小妍在两天后终于发现了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人生真谛。
彼时,夕阳西下,她苦着一张脸,两手托着腮帮子蹲在街边,双眼无神地瞅着川流而过的行人。陪伴她的是面前两大盆冒尖的红彤彤的卤蛋。
集市里熙熙攘攘,唯独她的摊子前面冷冷清清,甚少有人流连驻足。
“啊,我要破产了……”她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然后从盆中捞出两枚卤蛋,直杵到黄谨脸上去,第八次痛心疾首地控诉:“这么色香味俱全,卖相绝佳,营养丰富,老幼咸宜的食品,竟然没人买!竟然!你闻闻,多么引人食欲,多么令人垂诞欲滴!识不识货啊都……”
黄谨耸了耸肩,接过鸡蛋,灵巧地剥掉蛋皮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叹息:“早就跟姐姐说过了啊,卖不出去的,你非不听啊……我看这两盆鸡蛋,明天一早就要坏掉了……”
他又从盆里捞出两个卤蛋,把其中一个递给左小妍,“不如咱们吃了吧,少扔一个是一个……”
左小妍快哭了:“我的鸡蛋!我的银子!啊,心都碎了……我决定大减价,一文钱一个了,能少赔点儿就行。”
她面色惨烈地把竖在旁边标着“好吃的卤蛋,三文一个”的木牌收了起来,正要扯开喉咙吆喝“大减价”的时候,黄谨打着饱嗝阻止了她:“千万不要。人家会以为你这鸡蛋已经臭了,坏了,更没人买了。”
左小妍花容惨淡,掩面叹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五百卤蛋折了腰,想我左姬英雄一世,竟落到四面楚歌,如此不堪的地步,我……我……”
黄谨惊恐:“姐姐!你不会想要自刎乌江吧?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