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太子殿下说的这些,我刚才已仔细考虑过了。在理藩院里我可以单独给左小姐辟出一间办事房来,有单独出入的角门,不会和其他臣工混杂相处;碰到必须要在一起商讨的事务,就学前朝太后垂帘那样,给左姑娘设帷帐遮掩。如此,姑娘的真容不会被同撩觑见,坊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谈资可嚼。”
“就算如此,可她毕竟是个姑娘,行走坐立处处都有规矩;就是添茶要水也诸多麻烦,三哥考虑事情太不周全了吧!”。黄谨寸步不让。
“太子殿下无须担忧”,肃王永远是不急不恼,和颜悦色的语调,“我会甄选四名得力的侍婢,一起入理藩院供左姑娘差遣,决不会让左姑娘感觉到丝毫的不便。”
“吓,让一个姑娘家进衙门已经是千古奇闻了,还要附搭上几个婢子?三哥这是把理藩院当成王府的后花园了吧?还是天桥的杂耍场?”黄谨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正如刚才左姑娘所说,事在人为,我深以为然。只要是合情理,善变通,没有什么东西是千古不变的。”肃王起身,背着手在厅内缓缓踱了几步,微微笑道:“就象刚才左小姐与老夫人及各位姑娘们讨论的废除缠足这件事,我悉心聆听了半日,觉得或也可行。五代前女人并不缠足,到宋时方有此风俗,那现在再次禁止又有何不可?左姑娘入理藩院也是同理。”
他顿了顿,看着黄谨莞尔一笑:“刚才左姑娘慷慨陈词,大谈废除缠足,我看太子殿下也有附和之意,怎么现在一说到请左姑娘为朝廷效力,太子爷就如此拘泥起来了呢?”
“我……”黄谨微有点词穷。他平时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在肃王面前不知为何就有些落下风。肃王话并不多,即使开了口,一词一句也是温和平缓,不见半点锋芒,可偏偏就有种气定神闲的气场,让人难以反驳。
左小妍恍惚地想,难道这就是河水的力量?没有激流险滩,惊涛拍岸,可在静静地流淌中却能磨平一切棱角……
黄谨已经仰头笑道:“三哥计划得好,架不住父皇他老人家不准啊。老爷子最恨女子干政了,三哥这是想触逆鳞?”
“左姑娘入理藩院不过是协理西洋事务,主要职责是教授,编译和分类归档,这算不得什么干政吧?况且现在朝廷急缺人才,父皇英明神武,没有不允的道理。”肃王不急不缓地亲自斟了一盅茶,递给黄谨,笑道:“天干物燥,太子爷润润。”
黄谨脸上有点红胀,下意识地望向罗锦云,“六哥觉得呢?你说句话。”
罗锦云正自顾自在那边观赏墙上悬挂的字画,对他二人的你来我往充耳不闻。现在听见黄谨问他,这才耸了耸肩,闲闲笑道:“问我?问我还不如直接问那姓左的丫头呢。反正她说大脚好我就支持大脚,说小脚美我就支持小脚;愿意进理藩院玩玩我就拥护理藩院,觉得在杨老夫人这里轻松愉快我就支持杨老夫人。”
“六哥你……”黄谨瞪着他,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要是换了别人,左小妍早就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了;但因为是罗锦云,她只能拼命绷着脸忍着,耷拉着眼皮,努力作出一幅肃杀的冷冽表情,可是肩膀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地一耸一耸起来了。
进理藩院?也就是说让她进国家机关当公务员?哇哇,这建议好帅!三王爷太有思想了!她此时的心情简直激动得难以言表,她以为自己穿到古代就变成百无一用的废柴了呢,没想到还能担此重任!这是多鼓舞人心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有机会去见识一下为毛不去啊?何况,这衙门是直接受三王爷领导的,也就是说,还能近水楼台先那啥呢……咳咳,是吧?
她百爪挠心地恨不得立刻点头,然后向肃王各种表决心,递上一份五年计划,申明要大展宏图,决不辜负组织期望啥的……但是胳膊被杨三姑娘死死地扯着,抬眼又对上黄谨殷切而紧张的目光,她顿时又觉得尼玛张不开嘴啊,她不好意思拍屁股就走啊!来到这个时空里,黄谨是第一个对她无条件好的人,处处关心她照顾她,能到杨家也是沾了他的光,她怎么能转头就飞上高枝儿,飞得那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呢!忒不厚道了吧……
还有这位杨三姑娘,难得碰上这么爽利对脾气的人,目测以后是能成为好朋友的节奏。在这异世里,这难道不是最珍贵的吗?她若是去做了公务员,这一蓝颜一红颜恐怕都得对她心寒了……
左小妍很纠结,直到肃王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她,笃定地微笑着出声询问:“左姑娘的意思呢?”
他的双眸那样幽黑,笑容那样醇厚,左小妍对上他的目光,就仿佛被吸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难以抑制地心跳不匀,神思不属。
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垂下眼皮,礼貌地说道:“谢谢肃王爷的抬爱,民女散漫惯了,恐怕坏了衙门里的规矩,所以……”说到这儿,她又连忙附加上一句:“若是理藩院里碰到什么事务,是民女力所能及能帮得上的,王爷随时可差了人来问民女,民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去衙门里坐班儿……我看就不必了吧……”
肃王没料到左小妍会婉言谢绝,不由怔了怔,片刻后方又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不再考虑考虑了吗?左姑娘不要有后顾之忧,一切都有本王担着。至于薪俸,这你不用担心……”
“不是薪俸的问题……”左小妍摇了摇头,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哦,那好吧……”肃王的目光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失望。但他的涵养绝佳,并不继续往下追问,仍是如常地微笑道:“既然左姑娘不喜欢,本王就不勉强了。以后少不得有事来请教姑娘,到时候再叨扰吧。”
他不疾不徐地说完,便转身向杨老夫人微微欠身,笑道:“小王还有些事要回衙门里去料理料理,先告辞一步。再次恭祝老夫人福泽绵延,寿与天齐。”
杨老夫人忙道:“酒筵俱已齐备,三王爷怎么就要走了呢?外头风雪这么大,王爷大老远赶来给老身贺寿,连杯水酒都不吃一杯就去了,这让老身怎么安得下心呢?这个断乎不成!”
肃王一边从侍从手中接过紫貂暖帽戴上,亲自动手系好披风的带子,一边温言笑道:“实在是衙门里琐事缠身不得不办,这还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抽个空跑出来的呢。横竖还有的是机会,下回再吃老夫人的席吧。”
见他如此说,杨老夫人也没奈何,只得急命婢女烫了热酒,斟了一盅奉与肃王:“王爷吃杯热酒暖身,路上可以搪搪雪气。”
肃王依言接过酒盅,仰头一口喝尽,又含笑向杨老夫人微行一礼,又与众皇子作了别,便径直出了门,顶风冒雪登车而去。
左小妍听着那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一路咯吱咯吱踏雪而去,渐渐听不见声息了,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黄谨瞅个空走到她跟前,瞧着她的神色象是有几分惆怅似的,心中有些不安,瞅四下人不曾注意,便低声问道:“姐姐其实是不是挺想去理藩院的?我让姐姐为难了吧?”
左小妍点了点他的脑门,笑道:“瞧太子爷这话说的,你是想让民女折寿么?杨府很好啊,我很愿意地这里,三姑娘我也喜欢!太子爷给我找了这么个好地方,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为难个什么劲儿啊?我就是有点奇怪,太子爷怎么那么不待见理藩院呢?你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啊!怎么三王爷才说一声让我去,你就跟个炸毛鸡似的了呢?”
黄谨蹙了蹙眉,淡淡道:“理藩院倒没什么,可是管理藩院的那个人,我不待见!整天家国天下,民生疾苦,满世界就属他最忙!我也不喜欢姐姐跟他多接触,没的带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