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同音飞眉笑看他,也后靠车厢壁上,“先说我如何知道你到过涟漪阁且知之不少。你出身大理寺,素来谨言慎行,上青楼自也是小心着去,不过即便有同僚认出你,却也不是什么新奇罕见的事,不必要四处宣扬。我之所以知道得详细,全托王爷手眼通达。你大概没留意到,王爷寿诞宴会上,到场的诸官之中,十之八九都是欢场常客,不然那成片的莺莺燕燕如何送的出去。”
徐靖云当真权作聆听,半分未起异色,口中淡淡问道,“王爷何苦费这心思。”
听此问曲同音坐直身正色起来,面敷凝肃,“这便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生死悠关之事。”
徐靖云投去一眼,见他又复此前神态,深觉兹事体大,不自觉地敛容屏气,挺起了腰身。
“当日断山崖下刘申的招认,最末一句,你还记得么?”
徐靖云回想片刻,蹙眉迟疑,“遗皇子?”
曲同音闭目轻点了下头。
徐靖云眉蹙更深,恍如魂出窍般呆神,没一会儿突然警醒,急忙忙侧身半开车窗,向外头四下扫望。
一阵灰尘扑入车厢,丈远之外铁骑护卫盔甲车轮声铮铮入耳,完全能将二人的低语覆没。
徐靖云紧闭车窗,仿佛已料见生死攸关的场面,四目微垂脸色刷白,忽而抬眼,不可置信得盯着曲同音。
曲同音又次点头肯定。
徐靖云像是一口吊着的闷气突然舒泄,他将身子后倾抵靠车厢壁,沉默了好些时间,慢慢地,才面色有所好转,嘴边一丝不明的笑意时有时无。不知是因百般不解得以拨云见日而豁然,还是既惊骇又兴奋于即将亲历的天下之大不韪。
曲同音话到即止,但见他表情难捉难摸,恐他反悔先前之言,耐心等到他平复如常,才问了句,“你怕了?”
第96章
徐靖云反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他没有道理不怕。入仕至今他行事无不循规蹈矩寡言慎微,谋逆这等事,他一丝闪念也不敢有过。
然而箭在弦上已成定局,何况即使早知此事,他亦无法也不能叫曲同音改变主意。怕字,放在今时今日,只将当作胆气来使了。
“想来你和王爷的谋划不是一日两日,”徐靖云平缓得说道,神色透露着坚定,“先皇命我监视王爷,原因就在此了,没有真凭实据,但有一点疑虑便要先行绸缪。”
曲同音回道,“你说的是,自古帝王,哪个疑心不重。但他疑心得对,只不过绸缪已晚。”说着他偷瞥一眼徐靖云,慢慢将手覆上他手背,“那你……生没生气?”
徐靖云眉眼上抬微笑道,“我没理由生气,你早与我说明,指不定我稍一不慎露出什么端倪来,反而坏事。”
曲同音终于放下心,长舒一口老气,整个人都松散了,慢条斯理得讲述道,“遗皇子曾在我府待过几年,此后都在王府,一直由渊澄照料。早些年渊澄身边男宠不断,有朝官投其所好的,也不乏受命监察王府的,有无辜枉死的,也有斩除耳目的,说不得已吧,却实也沾染了无辜之人的血。我最初接近你只因你跟踪渊澄,幸亏你不是先皇的心腹,可把你拉下水实非我所料及。刘申被挟之事,不是我们做的。”
“查到是谁么?”徐靖云惊问道,他仍记挂着做少卿时悬而未决的难题。
“文公子。”曲同音波澜不动,“他的真正身份,是文大人家的独子。”
徐靖云大吃一惊,差点咬到舌,“居然、是、是他!”说罢手扶额头轻叹,内心五味杂陈,没成想到头来,傻得团团转的只有他一个人。
曲同音无声窃笑,继而又道,“我也是后来才知,文大人夫妇尚在,文公子自是为救父母而来,我猜他最初以为他父母藏在王府之中,入府之后发现原来不在,便转向了你,借机查访大理寺天牢,但其实文大人很早就被渊澄混在刑部牢房。”
怪不得曲同音之前说过文公子颇有城府,他只当是闲话而已未加思量,如今回想起来,竟止不住背后发凉,可转念一想,又觉惭愧,“那他为何不找我帮忙,至少我能帮他确认文大人是否在你刑部。”
曲同音撇嘴轻哼,“他若想求助朝中之人,以他在涟漪阁多年的经营,有的是比你职权更大的官。我想,他是不愿牵扯过多,越是枝节繁复越易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