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等待得够久了。水湅领着千翡,后头跟着一脸戒备的秦随雁穿越重重檐廊。寅时甫至,旭日渐升,天际仍是明亮中挟带沉重的灰白,暗暗蒙蒙的。来到了暗室冷泉,水湅一步步跨下石阶,停在暗室泉池上离水最近的最后一阶。“这里……不就是你向来不许我随便进入的禁地?”千翡打量四周。“是呀。”潺潺不绝的汩水声在室里清亮回响,千翡的视线落在泉中傲然挺立的剑。“冻,你所说的任务是……”“为我取剑。”水湅扬臂,指着那柄在泉中沉睡许久的青冥剑。“取剑?就这么简单?”水湅没回应,只朝她眯眼笑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艰难的事,竟然不过尔尔。”千翡媚哧一声,曳地长裙一拢,刻意放慢一阶一步的速度,只为了让水湅瞧清此刻她眼中的志在必得·“冻,看来你答应赏给我的东西,这回是藏私不得了。”银铃清笑与泉涌应和,犹似一曲醉人曲调,纤指蔻丹挑逗地划过他的颊边,游移在青龙烙印间。“先将剑取下再来谈这些。你知道我从不食言。”他话甫毕,千翡立刻偷得一记香吻。“看我的。”藕色丝裙在她踏进冷泉之际随波浮沉,好似一株在湖面上绽放盛开的艳花,美得彻底。她缓缓来到青冥剑之前。“这柄剑,看来与一般古剑没啥差异,充其量也不过是剑身花纹细腻了些,你何需将它视若珍宝?”千翡轻轻嘟囔,然而在密闭的暗室内,声音极为容易地传送开来。“那柄剑是三国吴王珍藏的六把名剑之一,名唤‘青冥’,是把辗转千年的古剑。”水湅应道,笑意更浓。“喔--听来是挺值钱的。”“传说当年这城镇水患不断,是因蓄龙湖里的恶蛟作怪,当时途经此地的一名剑侠以青冥剑诛杀恶蛟,并以青冥封印住它。”闻言,千翡回过身,望着噙笑的水湅。“既是如此,你为何要取剑?”这柄剑是封龙之剑,取了又有何好处?“蛟龙之说,只不过……是个传言,你信吗?”水湅笑得好甜。千翡咯咯娇笑,“信才怪,我在水家庄这些年来,可从没见着什么龙首龙脚,连根龙须也没瞧过。”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因水湅一闪而逝的笑容而隐约感觉不安。无暇细思,千翡展开动作。她右手摊展,扣握在剑柄之上,只觉剑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觉,应是青冥浸泡在冷泉中多年之故。她试着提劲,然而青冥剑的剑尖处仿彿传来一股吸劲,将剑罕牢镶嵌在石块之中,再加上奔腾的涌泉,使得剑身在水流中微微晃动,好似--剑是活的!“你在发什么愣?”水湅在她身后唤道,不满她的缓慢举动。“我……”不可否认,她心底突然涌起莫名恐惧,好似……这柄剑,将她满满的自信蚀得干净!若取剑是件易事,水湅何需要她来取?论力道,她不及男人;论武艺,她亦不及水湅……心底开始有道声音出现,像来自于她,更像来自于剑。逐渐生根的疑窦开始在千翡心中萌芽,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这柄剑,取是不取?紧握成拳的掌心包裹着冰冷剑柄,千翡忐忑地咽咽津液。她不是才信誓旦旦地说,为了水湅,她可以连命都豁出去吗?她还在迟疑些什么?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却提出反驳。若连命都没了,她拿什么来拥有水湅?难道她还天真地妄想着等她壮烈捐躯之后,水湅会痴心地为她终生孤独、回忆她一辈子吗?别自欺欺人了!她若死了,恐怕连魂魄还来不及离体,水湅便能再找到另一个慰藉他的美人,到时的她将成为一个他记也记不牢的名字!值得吗?“千翡。”水湅冷沉的声音打断她所有紊乱的思绪。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吧。扯扯嘴角,不再放任自己陷入混沌不明的恐惧之中,深吸口气,她开始使劲与剑尖底下诡谲的吸劲抗衡。“水湅,她--”“嘘,别说话。”水湅制止了秦随雁的发问,两人静静望着泉心的千翡。泉中之剑文风不动,千翡沉吟一声,左手一并辅助右手的动作,将全身力道都集中在右掌上。“可恶,这该死的剑--”向来娇媚的甜嗓在此刻变得嘶哑,足见她的出力之猛。唰的一声,水花放射地喷溅开来,染湿了暗室里三个人的发肤及衣裳,而水花的中央,伫立着举起青冥剑的千翡--下一瞬间,水涑泄出粗鲁低狺:“这蠢女人!”他这辈子首次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奔下水波潋滥的冷泉中。秦随雁则仍处于惊骇状态中。青冥剑……不见了?不不,应该说,青冥剑溶化了?那一幕情景还在他眼前晃荡,一切是如此的措手不及。他只看到千翡举起青冥剑,连回身都来不及,高举在半空中的青冥剑竟然轰的一声崩坍成一道水瀑,自千翡的头顶倾泄而下,一点一滴又给落回冷泉里。剑身化水,全散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子……而千翡也失了意识地伏卧在泉里,一头黑发犹如缁墨绸纱披覆在水面上。秦随雁还没来得及发问,水湅便咆哮地冲下冷泉,在泉水中翻搅着失了踪影的青冥剑,然而无论水湅双手如何握掌捞水,水依旧自他指缝流逝,哪寻得着青冥的半点残骸?等秦随雁回过神,也急忙奔入冷泉,揪住水湅的臂膀,将整脸埋在水面下的他给硬提了上来。“水湅!你冷静些!别这样,你想淹死自己吗?!”“放手,我要找到那把剑!”水湅的发全湿透地贴在他颊上、颈边,莫名的愤怒烧红了他右脸的恐怖龙烙。“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找剑!别忘了千翡,她现下昏迷在泉里--”“那女人死了便算,否则我很乐意亲手撕裂她!”水湅沉着声,右掌狠狠地拍击在泉面上,激起爆裂似的水花。“水湅--”秦随雁被这股又急又强的水花溅得一身狼狈。蓦然,水湅忿恨难消地掉头离开冷泉,只有地上一股水痕残迹随着怒火跫音而去。秦随雁不明白水湅何以为了一把剑大发雷霆,他从不曾见水湅卸下笑脸,想不到……竟是这般激烈。他叹口气,先将沉浮在泉里的千翡给捞起。虽然他挺讨厌这女人,但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而放任一条生命流逝,他若不救千翡,她便会溺毙在这泉池之中--况且,千翡若死,谁来承担水湅难得一见的烈焰狂怒?不做第二人想,那个倒楣鬼非他秦随雁莫属,他可不会傻到放任千翡溺死,然后由无辜的他被炮火轰得满头包咧。lll一切的苦心,全白费了。他这辈子注定被这躯体给牢牢禁锢,永无翻身之日。水湅自暗室回来后便将自己囚禁在房内,不吃不喝整整一天,急煞了一群水家仆役。无论门外送来多少他最爱的甜品甜汤,仍诱哄下了他开启门扉。水湅静静坐在最靠近湖水的窗棂上,早晨时怒焰正炽的神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渊般的沉寂,只有收紧的双拳仍泄漏出他的不甘。不甘心,这教他怎么甘心?!那柄该死的剑应该是在他手中碎裂,由他一块一块地将它给分解殆尽,而不是在千翡那蠢女人手上化为乌有!他盼了数十年,好不容易盼着了这等良机,却因千翡取剑之际的分神而导致失败--那女人,该死。敲门声再起,水湅恍若未闻。“水湅,开门,是我。”“我睡下了。”水湅睁眼说瞎话。“既然睡下了,那现在坐在窗棂上发呆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