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慎之半醉不醉,趴在桌子上,犹自抓着酒杯,喃喃道,&ldo;好酒,好酒。可惜温大人今天没来。听说望鹤楼窖里藏了几坛…葡萄酒私酿,轻易,嗝,不示人。吴某今日是缘悭一面了。&rdo;
他斜乜着一双桃花眼,抱怨道,&ldo;沈老弟,昨日你若亲自…嗝,去下请帖,温大人定然会卖个面子。偏偏你不去请。&rdo;
&ldo;省省罢。&rdo;沈池叹了口气,&ldo;跟你说过了,他不会来的。&rdo;
&ldo;怎么,&rdo;吴慎之惊讶地酒都醒了几分,&ldo;你们这么多年的…知交好友,嗝,当真闹翻了?&rdo;
沈池无言以对,索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日,大军入京勤王,清除叛乱,山河重整。
从上到下,不眠不休了几个日夜,趁势追击,铲除乱党,到最后,每个人都精疲力竭。文渊阁里从君到臣,都是累极了和衣而卧,胡乱打个盹儿,再爬起来继续议事。
那几天,她陪着重阳,留宿在乾清宫。
有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天色大亮,寝殿里伺候梳洗的宫女们却都不在。寻了半天,有个小太监过来说,今日罢朝,陛下召沈娘娘东暖阁用膳。东暖阁是她去得熟透了的地方,她没有多想,直接推门进去了。
没想到东暖阁里面却有外臣。
重阳屏退左右,单独召见了温泽,两人正在慢悠悠地下棋。
她至今还记得温泽抬头见了她,手里的棋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重阳起身,当着温泽的面,把她的长发梳拢了,又把歪斜的衣带系好,吩咐摆膳。
那顿饭吃得浑不知滋味。
用完早膳,重阳吩咐花大满把她送回了寝殿。
沈池在寝殿里闷坐了半日,穿戴整齐,又去找皇帝。
重阳坐在御案后,把搁在案头的两个奏折,往她面前推了推。
沈池打开了第一个奏折,上面洋洋洒洒,竟然是她自己的字迹。她若有所悟,急忙打开了第二个奏折。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温泽的疏俊行草。
字虽不同,意却相近。
余生寄情山水之间,闲看院落草木扶疏,不亦乐乎。
重阳只说了一句话。&ldo;端王那笔烂账怪不得你。温泽这边又是怎么回事。&rdo;
沈池对着手里的两个奏折,久久回不过神来。
想了多少回的烟波江南,田园耕读,岁月静好。就像一幅妙手偶得的画卷,处处动人,却又如梦似泡。轻轻一碰,就碎裂了。
当日西市的法场上,隔着囚车栅栏,她曾真心诚意地说,等你我下次相见之日,我们再慢慢说。没想到再相见时,却是那么个场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重阳抱着她,修长的手指在光裸的后背上反复摩梭着,她疲惫欲死,几度陷入了睡梦,却又被他猛烈的动作搅乱了呼吸。
黑暗的夜色里,重阳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响起,&ldo;圣人有云,随心所欲。但后面还有三个字,不逾矩。&rdo;
&ldo;你既然跟了朕,这辈子心里就只能有朕一个,不能再肖想旁人。&rdo;
&ldo;不用担心什么。过去的事,都留在昨日罢。安心陪在朕身边,其他的朕会安排。&rdo;
沈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带着几分甜蜜,几分悲凉,攀住了重阳瘦削结实的后背。
古代女子,失身于人,她翻过《女诫》,也知道通常是什么结局。她不在乎,她太师老爹不在乎,重阳居然也装作不知道。
其实不用他说出口,他的心意,她早就知道了。
她只是,一边留恋着皇城里的温情脉脉,一边眷恋着宫墙外的自由自在,风景如画。
心太大,大到不想被一道门,一道墙束缚住此身。
心又太小,皇城里的日子,一眼就可以望到了头。种种憋屈,总觉得塞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