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也不能去了。
韩铮索性带她下了江南。苏杭这样的大城里贵人运集,沈池不敢去,两人就在吴侬软语的绍兴小城住下了。来年春天,足月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面团。
看着那藕节似的小手小脚,苹果似的粉嫩小脸,沈池起了个乳名,叫作&lso;小苹果&rso;。每天高兴起来,就抱着小苹果,嘴里哼一段不知哪里学来的&lso;小呀小苹果&rso;的大俗乐。韩铮极不喜欢,偏偏耳聪目明,坐到院子外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只能皱眉忍着。
生小苹果的那天晚上,电闪雷鸣。半空中,银蛇长舞。明明灭灭的光芒里,沈池忍着满头剧痛的冷汗,在产婆大呼小叫的喊声里,她忽然想明白了。
她死了一次,才见到了天上的大和尚。
想要回去,只怕,还是要死一次才行。
只是现在她放不下。
就这样又过了八九个月,小苹果三段藕节似的小手小脚越发有力了,整日满地爬来爬去。某一天,小苹果扑到她怀里,竟开了口,叫了声娘。
沈池泪流满面。她知道现在不走,这辈子就再也走不了了。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托韩铮把她的小苹果带回京城里,回到他父皇身边。
之后的一个月,她独自在江南水乡,对着青瓦白墙,想她的小苹果,想得抓心挠肺。
一个月之后,韩铮回来了。
他把小苹果包裹得厚实整齐,趁着禁军夜里换值的片刻空隙,把酣睡的婴儿扔在宫门外头。
禁军换值,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宫门外无声无息多了个婴儿,值守宫门的禁军大惊失色,冲过来搜查,从沉睡的小苹果怀里搜出了一张纸,那是沈池亲笔写的生辰八字,最后落款印了她的私章。
韩铮伏在夜色阴影里,眼看着值守禁军互相交谈了几句,请出了当值的指挥使耿文烈。耿文烈出来看了几眼写有生辰八字的纸,脸色大变,厉声吩咐把孩子看好了,疾步跑进宫里。过了不多时,皇城正门大开,皇帝亲自出来,验看了生辰八字,一言不发,把惊醒哇哇大哭的小苹果抱在怀里,进了宫门。
沈池心里忐忑,反复地问,&ldo;重阳当时…什么神色?喜还是怒?他会对小苹果好么?小苹果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有后嗣了,应该很高兴才是。他…他为什么一言不发?&rdo;
&ldo;你在这里担心,不如自己去问。&rdo;韩铮每天被抓着问十八遍,问得额角青筋暴起。到了某天,沈池早上起来,开口说&lso;你觉得重阳‐‐&rso;,韩铮打断她道,&ldo;我出去几天。&rdo;提了剑,转身就出了门。
沈池写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告别信,最后全烧了,只写下寥寥几个字:&lso;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我走了,勿念。&rso;怀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又爬了一趟泰山。
这次,特意选了个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夜,站在泰山绝顶。
一道电光撕裂了天幕,映亮了周围方圆数丈的草木。
沈池从泰山顶消失了。
低沉的梵音阵阵传来,如清风入境,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倏然又在耳边。
沈池猛地睁开了双眼。
&ldo;阿弥陀佛。&rdo;慈眉善目的大和尚身披金色□□,双手合十,&ldo;施主功德无量。&rdo;
沈池坐起身来,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不是古人的宽袍大袖,是现代的连衣裙,脚上还穿着考职称出事那天的黑色高跟鞋。
&ldo;我回来了。&rdo;她结结巴巴的道,&ldo;我、我真的回来了。&rdo;
大和尚微笑一指面前的金色圆圈,又指了指面前的沈池,&ldo;施主回来了。功成身退,此为归期。&rdo;
沈池落下欢喜的泪来。